第三十四章 谈桩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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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三十那天早上，尚书府悄悄打开了后角门，四个灰头土脸儿的家伙、抱猫牵狗，鱼贯而出。</p>

他们分别是：苏旭、柳溶月、丫鬟诗素、小猫元宝、小狗八斗，还有跟着大少爷一同被轰出大门的要饭花子--王话痨。</p>

尚书府门口停了辆一看就是随便租来的撒气漏风小驴车。</p>

以陈管家为首的仆役们齐刷刷站在角门之内，各个离大少爷两丈多远。得知大少爷性好男色，这帮仆人无论多老多少，都恨不得避讳远点儿。开玩笑！少奶奶多厉害啊！这不是怕人家吃醋把他们辞了么？</p>

苏府下人有算计，无论如何，活儿不能丢！</p>

下人们送行少爷，扯脖子嚷嚷也就罢了。</p>

这家儿主人更绝！按说独子高中、出门做官，就算是做个县令，也足够光宗耀祖！要是一般人家儿，怎么不得三吹三打，披红挂新、高头大马地恭送新老爷离家赴任？</p>

无奈老苏家就是如此个性！</p>

大少爷携家带眷臊眉耷眼出门，本家老爷、太太，甚至姨奶奶都不见来露一脸儿，就连哪儿热闹往哪儿扎的寒香姑娘，自从得知大少爷性好断袖、酷爱分桃，她也再也不往“苏旭”跟前靠了。</p>

这也不怪寒香，人家又不缺干姐妹儿。</p>

那日，小厮管家齐聚角门以内，对着大少爷齐齐挥手高呼：“少爷一路走好！”</p>

“少爷升官发财！”</p>

“少爷、少奶奶！您二位……能别回来就先别回来了……”</p>

“太太说了，老爷要是气死了，她就卖了宅子回娘家，我们这帮人立地解散！”</p>

“少爷！您出了家门儿好好混！等发达了再回来！万一落魄了，要饭也麻烦您换个门口儿！”</p>

“不是我们当下人的心狠，实在是大伙儿得指着您爹吃饭！为了饭碗，我们顾不上您了！”</p>

王话痨捧着要饭的破碗都傻了，他问柳溶月：“受累打听一下儿，您是这家亲生的吗？”</p>

柳溶月神色古怪地点了点头：“算……是吧……”</p>

诗素翻个白眼，自顾忙活着地把各种行李往驴车上搬，王话痨赶紧把要饭碗揣到怀里，上前帮忙。</p>

苏大少爷虽说是让爹娘净身出户，然烂船还有三斤钉，人家多少还是有几个绣花包袱的。</p>

说也奇怪，尚书家的大少爷携眷上任，小两口居然只带了一个丫鬟服侍。</p>

听说大少爷本来还要带两个小厮同去伺候，无奈这帮没义气的听说大少爷性好男色，纷纷告假请辞，口口声声：“怕枉担个虚名儿。”</p>

还好有个不明就里的王话痨，让陈管家管了两天饱饭、给了一身棉袄，哄骗着他先该了苏府的阎王账。再加上陈管家封官许愿，口吐莲花：“我们少爷此去是做县太爷的，你便现成儿是个领俸禄的官差衙役。如何不比端个破碗上街要饭体面？什么？你怕大少爷性好男风？我呸！你也不找面镜子瞅瞅自己的模样儿！我们大少爷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他是多瞎才能看上你？退一万步说，便是少爷看上了你，就你这骂街的口才，你还怕正房大奶奶欺负了你？宅斗咱不含糊她啊！”</p>

如此这般画下大饼无数，陈管家才说动王话痨给少爷做个亲随。当然了，王话痨这个月的工钱得从少爷自己的俸禄里核准扣除。苏府本来就钱不够花，大少爷既出了苏府门槛，从此食宿自理。</p>

苏尚书自从在祠堂上吊不成，已经大彻大悟：把儿子养到二十有五，他即算交卸责任！列祖列宗要是怕断了香火，劳驾您们自己操心保佑！大伙儿都姓苏，羊毛不能可着他一人脑袋上薅！</p>

得知老爹那边儿一毛不拔，苏旭磨了半天牙，带丫鬟这事儿也只好撙节裁剪。</p>

东苑虽有大少爷的“琴棋书画”四丫鬟；少奶奶陪嫁的“诗词歌赋”四婢女。</p>

少奶奶只选了诗素一人跟去宛平。</p>

苏旭不但打发了歌玲回家，这回出门上任，干脆连词彤、赋瑞也送回了柳府。</p>

苏旭派人回娘家传话：“妹妹出嫁，必然多带丫鬟。送这两个有分寸的回去，好歹是姐姐一番心意。”</p>

词彤、赋瑞自己称愿不说，柳家主母白得了一双身价不菲的大丫鬟也自乐意。</p>

黄氏得便宜卖乖，逢人就笑：“大小姐嫁得穷，丫鬟都养不起。”</p>

柳溶月素来知道词彤、赋瑞不是安分服侍自己的。只是她向来心慈手软，这回苏旭杀伐决断，她不但没什么异议，反而觉得从此省心。</p>

倒是翠书、丹画知道少爷上任不带自己，双双淌眼抹泪儿，寻思莫非那日讹了少爷银子，让少爷记下了仇恨？</p>

还是柳溶月殷殷哄劝：“宛平清苦，府中富贵。不带你们去，是怕你们吃苦受罪。好啦好啦，不要哭了，来日少爷做官满任，定然飞奔回来和你们团圆。你们俩就好好在家，专吃我爹，就算对得起我。”</p>

如此这般在莺莺燕燕之中敷衍好久，柳溶月才说得一众丫鬟破涕为笑。</p>

苏旭远远看着自己的丫鬟与柳溶月亲昵热闹，妒忌之余，冷冷腹诽：你也就在这上头本事大！</p>

临到出府之时，苏旭神情复杂、满脸丧彪。</p>

他缓缓走出家门，不由扭头回望：偌大府邸巍峨气派，尚书宅院玉堂金马。他在这里住了多年。爹爹虽然为官清廉，但一品官宅规制宏阔，于这些清贵骄矜，苏旭习以为常。这些年来，虽然父母对他诸多管束，奴仆环绕甚不自由，每每与同伴出门飞鹰走马，他也艳羡过那起浮浪子弟在外安家的无拘无束。</p>

可如今真地踏出这座高大宅院，苏旭心头无比怅然。</p>

再走两步，即将登车，苏旭忽然觉得有些惶恐。</p>

不！他是十足不安！瞧瞧这个“丈夫”！瞧瞧这辆破车！这一去跟出门找死有什么区别？苏旭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p>

他真想冲回家去，狂奔到父母面前跪地痛哭，将自己跟柳溶月换了身子的怪事儿一股脑儿说给爹娘知道！他父亲当朝一品，他母亲诰命夫人，这些年来爹娘神仙一般什么事都帮他安排得妥妥帖帖，他们定然能救他一救！</p>

也许他出事的时候就应该跟他们坦白实说，那就不会有后面这一堆糟心麻烦！他们还真舍得不留着儿子过年么？纵然就此换不回来了，爹娘定然也会将他好端端地养在府里，什么都不用操心！</p>

蓦地向前踏出一步，苏旭却听到身后传来软软呼唤：“苏……嗯……你不随我去么？”</p>

苏旭闭了闭眼，那是柳溶月的声音。</p>

她总是这样怯生生的，独个儿出门都要害怕，仿佛一只被扔进深山老林的无知小羊。瞧着这样的柳溶月，法场行刑那日，单关风毒蛇吐信似的诡异言语无端突兀响在耳侧。</p>

苏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不行！这样不行！离了我，柳溶月这官定然做得一塌糊涂！不过三朝两日，她命就没了！更遑论，那也就辜负了出府之前，爹爹拉着自己的一番商议……</p>

长叹一声，苏旭终于紧咬牙关、撩起罗裙、迈步上车，无比悲壮地一屁股坐上了主位。</p>

他给自己打气：没事儿！我爹当年出仕做官，好像就我这个岁数！我爹能干得了，我……我“丈夫”也必须干得了！</p>

驴车狭小，还装了行李，十分逼仄。</p>

既然苏旭大马金刀地坐在正中，柳溶月和诗素只好挤在一起坐在旁边，王话痨与车夫一起跨坐车辕。</p>

鞭声响起，轱辘转动。车小人多，驴行不易。</p>

排场是没什么排场了，好在宛平县近，也好将就。</p>

车夫说了：“别看咱驴老车小，可是绝不耽误贵人赶路。待会儿到没人的地方你们下来走走，人驴倒替。明年之前指定能到。”</p>

王话痨大惊：“走道儿就当守岁了是吗？我要饭还有个暖和窝子偎着呢！”</p>

无奈驴蹄“嘚嘚”，篷车启动，后悔也来不及了。</p>

就在此时，外面陡然传来了极熟悉的女子声音：“少爷！慢走！”</p>

苏旭猛地拉开车帘，就见翠书、丹画、缃琴、墨棋，齐齐跑到了角门以外。她们从小服侍自己，毕竟情分不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