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鱼入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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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亏苏夫人眼尖心细及时看出来不对，万幸苏大人刚刚挂上还赶上脖子结实。</p>

那天苏夫人一声惊呼引发了女眷的齐声尖叫，苏旭才知这帮妇道人家平时腼腆斯文大概都是装出来的。刚遇上点儿事儿，她们嗓门之大，响遏行云！</p>

吓得吊上房梁的苏大人苦苦挣扎之余，差点儿从绳子上摔下来。</p>

苏旭忍着魔音穿脑，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扶起翻倒的桌子，果断垫住老爹乱蹬的双脚。</p>

冲进来的陈管家亲自上阵，把勒得头脸通红的本家儿老爷不由分说摘了下来。</p>

眼见苏大人两脚落地，苏夫人、周姨娘“嗷嗷”哭着冲过去给老爷揉搓前心、捶打后背。</p>

丫鬟婆子端热水的端热水、递手巾的递手巾，一时闹得不可开交。</p>

陈管家刚要打发人去请大夫，却让苏大人一把给拽住了。</p>

陈管家抖手：“老爷！您都这样儿了，不请大夫怎么行啊？”</p>

苏大人满面通红，口中“呵呵”，阻拦之情溢于言表。</p>

苏旭明白爹爹的心思，他脱口而出：“我爹是朝廷重臣，在家为小事自戕。这传出去，众人不说苏家子嗣不肖，定然生出诸多无端猜测！爹若是被圣上责个心怀怨望，那苏家还如何立足？”</p>

苏大人口不能言、频频点头，眼中闪出灼灼光彩，显然是少奶奶说中了老爷心思。</p>

眼见少夫人居然如此通达老爷心意，苏夫人和周姨娘不由面面相觑了一下儿。</p>

苏夫人只是诧异这个儿媳竟然有些见识；周姨娘却是心中打鼓，这小娘们儿如此得老爷青眼！我又得罪了她，万一日后老爷赋了她管家之职，我这些年的亏空……不就糟了么？！</p>

此时的苏旭想不了那么多！他心急如焚地要上前给父亲诊脉看伤，不想被周姨娘一把推到旮旯儿。</p>

她急赤白脸地训斥：“您就别跟着瞎掺合了！哪儿有儿媳妇上赶着摸老公公手腕子的？怪不得你名声不好！”</p>

苏旭闻言一愣，旋即满脸通红。</p>

不过略踌躇功夫，他爹眼前已经围满了各色人等：这帮人神情诡异、表面慌张，严严实实地把苏旭阻隔在人群之外，好像里面那人的生死和他全无关系。</p>

就这么着，以陈管家为首的苏府土郎中们，又给苏大人脸上喷水、又给苏大人掐上人中、又将苏大人撅来撅去，可把冷眼旁观的苏旭急得要死。</p>

好在折腾了半天，他终于听到父亲大咳了出来，苏旭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p>

见老爷好歹能喘气儿了，屋内众人连忙簇拥了苏尚书回内室休息。</p>

祠堂之内刚才还人声鼎沸，此时顷刻树倒猢狲散。</p>

苏旭摸摸颈中红痕，不禁有些恍惚：好一场荒唐噩梦啊！</p>

前来收拾祠堂残局的丫鬟婆子，看着少奶奶的脸色，各个都是讪讪的。</p>

是了，倘若是个寻常妇人，遇到了这等自己死去活来、丈夫性好男色的惨事，纵然没有寻河觅井，也得哭得满地打滚。像他这样还好端端在屋子中央站着，这不是没心没肺吗？怪不得惹人嘲笑。</p>

苏旭纵然心宽，也被众人看得如芒在背，比之琼林宴上被同年进士挤兑嘲笑，竟也不差什么。</p>

此间无趣，唯图速离！</p>

当大少奶奶晃里晃荡踱回东苑的时候，东苑那是相当热闹！</p>

大少爷自狂奔回来就关了房门，趴在床上放声大哭。</p>

“琴棋书画”四婢在外头七嘴八舌地拍门解劝：“我的爷，别哭了。看哭皴了脸蛋儿、哭肿了眼泡儿。这些日子精心擦的百花神仙露不就白瞎了？！”</p>

“对呀！小厮们已经把老爷从房梁上摘下来了，没出人命这不就是万幸吗？老爷没过身，先哭不算孝！”</p>

“大少爷，别难过，咱不就是喜欢个金郎玉郎的吗？那不丢人！谁不爱个好看的？我们也喜欢啊！”</p>

“您看您好这口儿您也不早说！这咱们不就更玩儿一块儿去了吗？这年头儿谁笑话谁啊？！”</p>

唯诗素站在窗户边儿满脸急切：“小……姑爷……你开开门！我是诗素啊！咱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你开门啊！”</p>

倒是词彤、赋瑞远远站着，相顾而笑、含讥含讽。她俩在柳府就有些看不起大小姐，现在得知姑爷居然性好男风，便有些拿大小姐当笑话看。</p>

冷眼旁观众生相，苏旭心中更添烦！</p>

苏旭遭此无妄之灾，很是怨怼柳溶月。别提她现在还有脸哭到脱相，苏旭扪心自问，现在很难不去踹她！</p>

看看左右院中无人关注自己，苏旭将脚一跺，赌气朝无人的后园走去。</p>

今天出了太多事，他很想独个儿散一散。</p>

苏旭慢慢踱步、慢慢寻思，无数念头翻来滚去，他以为自己会思量诸多正事：譬如刚才的无妄之灾是何人指使？譬如胡氏的怨毒诅咒难道成真？谁知跃入他脑海的头个念头，居然是我竟不知柳溶月这狗贼心里另有别人！这个白眼狼！这个忘八端！</p>

他越想越火大，越想越屈心：白瞎老子掏心掏肺地扶你当个人人称羡的相府公子！你竟如此自甘下流去惦记混账男人！什么金郎、玉郎！什么至死不忘！老子新科探花、相貌堂堂，你爱看漂亮爷们儿，自己在家照镜子不解恨吗？我就不信我不如你那玉郎哥哥俊俏！</p>

苏旭越走越难过，越走越伤心，就在他要撞南墙之时，突然天色大变。</p>

彤云滚滚翻腾、朔风呜呜有声。</p>

冬日天寒，似要下雪。</p>

眼见老天爷也不疼惜自己，苏旭更加自暴自弃，他干脆坐在僻静假山石上，吹着冷风、生着闷气。</p>

他想：本朝素有男风一事，虽然不登台面，可士大夫当中并非绝无仅有。只要不出大格，大家都是一笑了之。今日苏府闹出这样的乌龙，柳溶月为了“救我”，将多少“私密”之事都挑明了。倘若这家伙来日破罐子破摔，抛下荣华富贵，非得去找什么“玉哥哥”鸳鸳相抱后半辈子，我怎么办呢？</p>

他想：没了大少爷这块金字招牌，少奶奶在婆家如何度日？我亲娘现在不爱看我！我“亲爹”南下赴任当盐运使去了，还有谁能为我做主？难道回娘家，天天跟“后妈”对面儿骂街解闷儿吗？</p>

想到这里，苏旭眼前一黑，顿时觉得走投无路！</p>

就在他坐困愁城之际，突然听到身后隐约传来女子的哭声。</p>

其时天色暗淡，其时朔风正罡，这哭声含怨含悲，呜呜咽咽地混入风中，不觉让人心都为之一颤。</p>

苏旭陡然起身！他的头个反应：难道是胡氏出来作祟？！</p>

苏旭艰涩地回头、他眼光逡巡，寻了哭声方向展眼看去：眼见是歌玲双手抱膝，蹲在水塘之侧，哀哀痛哭。</p>

苏旭先是松一口气，旋即又觉得心烦。</p>

回东厢路上，他隐约听了仆妇们嘀咕：“歌玲勾引少爷、投怀送抱，做下许多没脸的事。”</p>

也不知为何，苏旭听说歌玲和柳溶月不清不楚，心里很不痛快。</p>

他早看出这个伶俐丫头，自恃貌美、对柳溶月颇多眉目传情。如今闹出闲话来，她怎么还有脸哭？</p>

苏旭本欲扭头就走，又想今日自己也是为了“不守妇道”，差点儿给亲娘逼着上吊。难道我不是被冤的么？我又怎能武断定了歌玲的不是？</p>

想到这里，苏旭慢慢向歌玲走去，他打定主意要听听她的解释剖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