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死去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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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溶月脸色陡然胀红，她咬牙低声：“是的！”</p>

苏大人声音都颤了，他还是不能明白：“你说你想跟他双宿双飞，去山野草泽相伴终老？！”</p>

柳溶月抿了抿嘴：“不错！”</p>

苏大人陡然狂怒，他拍桌爆呵：“逆子！你要置高堂父母，你要置列祖列宗于何处？！”</p>

柳溶月大骇之下，摔倒在地。</p>

她抬眼看着这个面孔胀红得如欲滴血的“父亲”，忽然觉得苏大人悲伤又愤怒的眼神，活似对自己管束又自己操心的亲爹！她触怒他们了，她让他们伤心了，她知道他们是真心实意地“为她着想”。</p>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今天她就是不想说谎，不想违心，不想再对他们百依百顺了！</p>

无论在娘家、在婆家，无论哪个父亲，他们各个觉得自己的安排理所应当！</p>

其实他们每一个都是固执己见！每一个都自以为是！</p>

以至于她真弄不懂：他们到底是为了她好，还是拿儿女做个由头来显示自己这辈子过得高明！</p>

父母走过的路，便一定对么？！太祖爷爷的祖宗十八代也没人造过反啊！</p>

柳溶月忽然挺直了脊梁，她眼含热泪、大声争辩：“爹爹！这封信就是我写的！那里面字字句句都是我的心意！儿子要打要杀随你便！你们不许戕害无辜旁人！”</p>

柳溶月话音未落，苏尚书一个耳光猛扇过来，他勃然大怒：“畜生！”</p>

这一下子着实太狠，柳溶月毫无防备，她七尺男儿之身居然被父亲活活抽得趴伏在地！</p>

她半边脸面热辣麻痛之余，鲜红鼻血点点滴到月白锦绣的外袍之上，瞧来触目惊心。</p>

苏夫人大惊阻拦：“老爷不可！”</p>

苏尚书勃然怒斥：“你养的好儿子！你……你还不如周氏无儿无女的干净！”</p>

苏夫人脸色惨变，跌坐椅上。</p>

那时柳溶月脸上好疼，心口也好疼，汩汩热泪和着汩汩鼻血喷薄而出。</p>

那一瞬间，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这些月来被强逼定亲，这些年来被后娘挤兑，此生此世种种违愿、泼天委屈涌上心头，柳溶月再忍不住，她嗷然痛哭！</p>

然后，在众人惊骇恐惧的注视下，挨了打的大少爷仓皇起立、双手捂脸，就跟个受尽委屈大姑娘一样，内八字儿暴哭着狂奔而去！</p>

狂奔……而去……</p>

屋中众人面面相觑，祠堂之内针落可闻。</p>

大伙儿就这么默默地发呆了好一会儿，还是站在桌上的大少奶奶率先打了破寂静。</p>

伊大贤大孝地跟公婆好商好量：“那个……爹，娘……您二位看……我还用死吗？”</p>

苏大人久久坐在正中，脸色灰败，一言不发。</p>

哭也不敢大声儿的苏夫人，哽咽羞愧地摇了摇头。</p>

大少奶奶真好度量，人家揉一揉站麻了的腿，朝底下刚要推凳子的胖婆子伸出了纤纤素手：“劳驾，您搀我一把儿。”</p>

胖婆子当时都傻了，她心中暗挑大指：您心真宽！</p>

按理说，在大庭广众之下，丈夫口口声声要跟野男人私奔，新媳妇不上吊也得哭死。</p>

譬如咱们寒香姑娘，刚才是跟大少爷并肩儿捂脸儿哭跑出去的。</p>

只不过一个人奔了后院儿，一个人奔了东厢，分明是个劳燕分飞的格局。</p>

要么说他俩缘分浅呢，这都是有兆头的。</p>

反观大少奶奶，她面容平静、不辨悲喜，细看的话人家满脸都是：也行，挺好，爱咋咋地吧……</p>

那日，苏旭双脚落地，略微平复心情之后，他缓缓从地上捡起了昨日和柳溶月“一起”忙活出的锦绣袍服。虽然这件衣服他只缝了一针，柳溶月缝了几千针。可他就是觉得，这件锦袍是他俩同心协力，一起做的。其实挺可笑的，昨天吃着她带回来的豆包，看着她替自己作弊，他居然心头温暖。</p>

某种陌生而酸涩的情绪溢满了苏旭的胸膛，以至继不举之后，又被她污蔑有龙阳之癖，他都不怎么生气了。他是个克妻不祥之人，女孩儿们总是仓皇离他而去。</p>

他本不应有所希冀，他从来命该如此！</p>

苏旭长长叹了口气，将手中锦袍上认真掸净，转身交到了父亲手里。</p>

他低声说：“爹，您收着吧，好歹是儿……是儿媳妇一片心意……”</p>

他又转向母亲：“娘布置的差使，我也算交了。既然娘嫌我晦气不祥，我这就找个小院儿搬出去算了，省得在您面前碍眼。”</p>

苏夫人用哭湿了的手绢儿擦了把脸，她含羞带愧地摇摇头：“别！你不用走。该走的是我。”</p>

张氏让刘嬷嬷搀着颤巍巍站起来，哆里哆嗦向丈夫行个大礼：“生了这么个惊世骇俗的儿子，险些逼死无辜命苦的媳妇，我也没脸再见您家列祖列宗，我这就收拾包袱回娘家去。”说到这里，张氏不掩酸醋地看了站在旁边的周姨娘一眼，她捂脸啜泣：“老爷！我就当您把我休了，您跟别人好好儿过吧……咱俩……回见……”</p>

张夫人扭头就走，苏尚书呆立当场。</p>

昨天还热热闹闹的一家人，这怎么顷刻之间就妻离子散了呢？！</p>

本家儿老爷发呆，仆人们不能犯傻。</p>

眼看少夫人下堂求去，主母要回娘家，丫鬟婆子黑压压跪了一地，又是说又是劝，祠堂里顿时乱做一团。</p>

苏尚书黯然丧气：他让儿子气得死去活来，对着儿媳愧悔无地，有心拦着夫人别走，又张不开嘴。人说大丈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老了老了，眼瞅着居然一条儿都占不上了！无怪当今天子看不上他。</p>

正悲怆间，他忽然觉得有人推了推自己，苏尚书回眸细看，竟是儿媳忧心忡忡地叫了句：“爹……”</p>

看着儿媳颈中些微红痕，苏尚书勉强笑道：“你不是不肯就死么？如何勒伤脖子了？叫个大夫来看看罢。”</p>

苏旭摸摸脖子，摇头苦笑：“起初是真不肯上吊，后来有一须臾，想着一了百了也很不错。只是那时头昏腿软，怎也踹不开凳子，总是孩儿无用。”</p>

一了百了？也很不错？</p>

苏尚书闻听此言，心头一动。</p>

然后苏旭就见父亲摇头太息：“这是强辩！倘若真心寻死，如何踹不开凳子？你且看着，我来教你！”</p>

这话说得古怪，还没等苏旭明白过来老爹要干什么，他就见苏大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屋子一角，他撩袍子、上板凳、双手把着白绫，回头对着自己悉心教导：“看着！像爹这么上吊，如何有个不成？”</p>

然后，大伙儿就听“咕咚”一声，苏尚书踹翻了长凳、双脚离地，眼见是把自己吊了个结结实实。</p>

众人悉数欢喜赞叹：“还得说咱老爷，干啥啥行！”</p>

“不愧是帝师，上吊都会！”</p>

“这吊得竟跟真的一样！”</p>

这一下子太过突兀，就连苏旭都觉得这必是老爹作伪，他高声劝道：“行了，爹。差不多得了，我学会了，您下来吧！”</p>

周姨娘恍惚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正在一边儿呆呆发愣。</p>

唯走到门口的张夫人陡然回头，看见丈夫荡悠悠悬在梁上。</p>

当家主母双腿发软不耽误大声疾呼：“你们都瞎啊！他是真心寻死！还不快把老爷放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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