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误上贼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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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苑堂屋</p>

按理说苏大人把少爷的功课全部托付给了少奶奶，那大少奶奶就该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才是。</p>

可人这一生从来事与愿违，世上哪有什么心想事遂？</p>

自从目睹了亲爹竖着进门来、横着抬出去，苏旭还没来得及平复帝师也能让儿子气成茄子样儿的震撼，刚回过头，他就见不成器的柳溶月干脆躺地上了。</p>

当时的苏旭气得浑身栗抖、体似筛糠，他咬牙切齿：“柳溶月！你给我站起来！”</p>

柳溶月用力摇头：“我不！就不！站起来也是让你欺负！我……我干脆躺着算了！”</p>

平心而论，人家柳溶月真不是一开头儿就躺地上的。</p>

这个不幸的人儿是瞪眼儿看着苏旭左手拿书、右手持棍、背后逆光、身成剪影、还声声狞笑地向自己逼近，才悲苦地承认了自己无法与强大的命运抗争。</p>

她不是没有挣扎过啊。她是真腿软站不起来了！</p>

人说不破不立，大破大立。</p>

柳溶月支了三支，摇了三摇，当她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再支棱起来之后，她就想开了，她就看透了，她就大彻大悟了！她就干脆躺地上了！</p>

摊牌了！不念了！爱咋咋地！你爸爸都让我气晕过去了！我豁出去了！我在后妈身边儿混那么多年我都活着呢，我还在乎你？！</p>

斯文了小半辈子的苏旭此刻气得发疯！他脸皮抽动、手指颤抖，花团锦绣的新房之中渐渐弥漫出森森杀气……</p>

花猫元宝背毛炸起，“嗷”然有声地蹿到了柳溶月怀里；小狗八斗夹着尾巴躲到了墙角，凑到公子身边。</p>

柳溶月左手抱着元宝，右手搂着八斗，活脱戏台上遇人不淑的秦氏香莲，左手拉着冬哥，右手拽着春妹，一人二畜缩在一处瑟瑟发抖。</p>

猫喵喵，狗呜呜，少爷跪在地上哭：“有本事你就弄死我们仨！”</p>

少奶奶低声吼叫：“你以为我不敢？！”</p>

彼时，苏旭头晕、苏旭眼花、苏旭浑身酸软、苏旭气得肚子生疼！</p>

眼看屋里要出大事儿，诗素喊来歌玲用力拉着少奶奶，翠书叫着丹画拼命把大少爷往起拽，不多时就将东苑的丫鬟婆子全部聚齐！大伙儿又是说、又是劝，央着求着，好话说尽。只盼能哄了对儿怨偶忍过年再杀人，好歹成全使唤人把节礼领下来。</p>

哪怕大伙儿开春儿就不干了呢，也好结个整工钱。</p>

正在纷乱当中，大家就见高举戒尺的少奶奶忽而脸色古怪地停在了当场，她微微垂头，似是察觉自己身上有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p>

诗素她们顺着少奶奶的眼神向下看去：只见她青莲紫色的裙子上……染了一片绛色血污……</p>

柳溶月举头向上，有些心虚地小声咕哝：“我忘记对你说了……咱那个该来了……”</p>

闻听此言，苏旭不胜骇异地盯着裙上晕出的血渍，脸色变得异样惨白。虽然他曾在医书上读过这等女子的癸水之事，可是如今亲身体验……</p>

啊！啊！啊！！！</p>

苏旭就觉得浑身上下全部血液都从身体某处缓缓淌出，经血温热黏腻，内衣濡湿不适，小腹之中却是说不出的冷痛难过。苏旭单手捂口，万般恐惧地踉跄后退，觉得一颗心“砰砰”乱跳就要蹦出腔子，整个人都是酥软无力。他抬起头来，就见满屋的丫鬟婆子都用无比怪异的目光盯视着自己，一时羞臊、疼痛与不适齐齐涌来。</p>

莫名其妙的委屈铺天盖地，苏旭鼻子一酸、眼圈儿一红。</p>

屋内丫鬟婆子，连带柳溶月，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奶奶先是捂脸，然后啜泣，最后干脆一溜小碎步、内八字儿狂奔回了卧房。</p>

其实除了离苏旭最近的柳溶月和几个贴身丫鬟之外，卧房内并没有多少人留心到大少奶奶裙子脏了。</p>

大伙儿面面相觑：“少奶奶怎么了？”</p>

“她都这么厉害了她还哭！”</p>

“这是打人打累了？还有天理吗？”</p>

一众仆人对面儿摇头，然后大家一起把目光移到怂了吧唧的大少爷身上。</p>

柳溶月在翠书搀扶下费劲地站了起来，她满脸心累地朝大家摆手开解：“没事儿，没事儿，就是有的事儿吧，我没跟你们少奶奶交代明白……唉……跟他过日子……我可操大心了……”说到这里，她朝诗素努努嘴。</p>

诗素陡然明白了过来，溜入内室去帮少奶奶收拾更衣去了。</p>

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打滚半天的柳溶月拍了拍身上锦袍，对着丫鬟婆子强挽尊严：“散了吧，没事儿了，我起码今天不跟少奶奶拼命了。啊？你说少奶奶跟我拼命怎么办？唉，那我不会跑么？什么？你问刚才是谁跪地上站不起来的？是……要不然你先给我出去！”</p>

打发走了丫鬟婆子，堂屋好容易安静了下来，回想这一天过得鸡飞狗跳，柳溶月长长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日子啊，实在是太难了。</p>

她慢慢地走到门口，仰面望天：朔月将至、天光不明。</p>

柳溶月回想她嫁来苏府这些日日夜夜，惊心动魄远超过往多年的寂寥春闺。虽然屡有毛骨悚然之事，可细细想来，居然也颇多新鲜有趣之处。譬如今日她装疯卖傻，把当朝一品皇帝老师气得晕倒当场，以前真是做梦都想不到。想到这里，柳溶月不禁翘了嘴角。</p>

循规蹈矩了十八年的深闺小姐，今天终于释放了她天性中的些许顽皮活泼。这在柳溶月不长的人生中，无疑是难能可贵的珍稀经验。</p>

看看夜色将深，柳溶月想：也许我该去和苏旭好好说说，我自幼生长在二门之内，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本事一无所知。我都十八岁了，现在学习未免太晚，这官……还是辞了吧……</p>

思一及此，柳溶月扭身回屋，她边走边想：已经过了这好一会儿，他应该已经换好裙子了吧？刚才看他的样子，仿佛吓坏了，我得哄他一哄，告诉他这没关系的。</p>

挑开桃红绣帘，转过牡丹锦屏，迎着扑面暖风，鼻端香气阵阵。</p>

柳溶月迈步走进卧房，顿时吓了一跳！</p>

只见此刻的苏旭头戴厚重抹额，身穿敦实棉袄，半歪在床上，左右用软枕拥住，十来斤重的双层棉被子盖在身上。</p>

翠书和丹画捧着四物汤；诗素与歌玲端着药匣子。</p>

大少奶奶脸色惨白，气息绵软，单手捂着小腹，不住低声呻吟，不知道的还当他在坐月子呢。</p>

柳溶月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偷偷将诗素点手唤来，小心翼翼地问：“他血崩了？”</p>

诗素摇头叹息：“没有！哪儿的事儿啊？说来你可能不信，他晕血。换衣服的时候看见一块儿染了红的亵衣，‘咣当’就倒地上了。我们四个人一块儿使劲儿才把他拽起来的。”说着，她一努嘴儿：“这不是么？扶起来之后就卧床不起了。”</p>

柳溶月目瞪口呆：“啊？他怎地如此没用？”</p>

诗素推了柳溶月一把，强忍好笑：“你去哄哄他吧，好歹这是人家头一回，要不然这几天他能把自己吓死。”</p>

柳溶月傲娇翻了个白眼。</p>

碍着这里人多，有话说不出口。她挥了挥手，示意丫头们退下。出门的时候，翠书、丹画皆以莫名敬重的眼神看着少爷，那意思：这会儿敢让我们走？您真不怕她把您拍死啊？</p>

坐在床边给少奶奶擦汗的歌玲尤其不放心：“少爷，我们小姐月事从来不曾如此虚弱不适，今夜让我留下陪着她吧。”</p>

躺在床上的苏旭缓缓睁眼：“不必了。有事我唤诗素来就好。”</p>

歌玲抿嘴起身，十分委屈：小姐这些年身子不适，都是我贴身服侍。怎么这也要将我排斥在外了？难道小姐看出我对姑爷的微末心思？就如寒香姑娘说的，小姐成了少奶奶就变得丁点儿不容人了？我冤枉啊！我就是活动了一下儿心眼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