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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后,苏府东苑门窗紧闭、日夜不开,厚墩墩的窗帘也给拉得严严实实。</p>
少奶奶面若寒霜地站在堂屋门口吩咐:“这里没什么可伺候的,你们都上后院歇着去吧!”</p>
说完,这小娘子气吞山河地转身关门,徒留大少爷的“琴棋书画”、少奶奶的“诗词歌赋”八大婢女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p>
隔着门扇,大伙儿瞪眼儿瞧着大少爷的身影冲到门口,用力拍打、大嚎大叫:“放我出去!我不念书!放我出去!我不嫁……呃……我不念书!”</p>
可怜大少爷叫了不过须臾,就似被大少奶奶的纤纤秀影揪着耳朵活活捉回了里屋。</p>
一众丫头隔着窗纸,分明看见大少爷的身影抱着柱子垂死挣扎,无奈少奶奶不知使了什么邪法儿,大少爷“嗷”地一声吃痛撒手,终于放声大哭着让少奶奶拖回去念书了。</p>
仰彼朔风,中有嚎啕,其声之哀,余音袅袅。</p>
丫鬟们心善,听不得主子被虐待出如此惨无人道的声音,所以大伙儿有志一同地堵上了耳朵。毕竟少奶奶是真厉害,谁也没有真救主子于水深火热的良心,再说当丫头给的工钱也犯不上卖命。</p>
唏嘘之余,丫头们鱼贯奔了后院儿,聚众嗑瓜子儿聊大天儿去了。</p>
堂屋之内,柳溶月偷眼上瞟,就见苏旭手持戒尺、端坐正中,正恶狠狠盯着自己,仿佛她再背错一字一句,他就要当场打她手板。柳溶月天生胆小,苏旭一瞪眼,她就一哆嗦。</p>
无奈之下,柳溶月只好战战兢兢地站在“老婆”面前,捧着书本和尚念经般地吟诵不绝,假装头悬着梁啊锥还刺着股。</p>
东苑每日文武场儿带打,刀马旦少奶奶新编全武行《三娘教子》这码事儿呢,终究是纸包不住火。</p>
实在是呜嗷喊叫动静太大了!少奶奶纵有本事把所有丫头婆子轰出去不许围观,依旧有好奇心重的小厮贴着门板,想偷听个只言片语当乐子传。</p>
时间略长,大伙儿都听出来不对了:以前大少爷读书,者也之乎;如今大少爷读书,一塌糊涂。自从大少爷遭了雷劈把自己磕傻了,好像真把满肚子学问撂爪全忘,白瞎了他以前满腹经纶。</p>
难得这位大少奶奶停机有德、还识文断字,所以鞭策丈夫不遗余力。</p>
真是鞭策!少奶奶真拿鞭子测啊!</p>
只要大少爷背不出书,少奶奶非打即骂,甚至不给饭吃!</p>
可怜堂堂相府公子、身有功名的朝廷命官,让媳妇儿逼得时常自揪双耳、罚蹲旮旯。那样玉树临风的公子爷如今日日面向墙角儿,天天哭得鼻头儿通红。</p>
惨啊!太惨了!</p>
家中出了如此上下颠倒之事,怎么瞒得过苏家父母?这回都用不着苏夫人着急,气鼓鼓地苏尚书很快拍开了东苑大门!</p>
其时,堂屋之内正是血雨腥风兼着鬼哭狼嚎,丫头小厮黑压压在门口听窗根儿的趴了一片。</p>
苏尚书还没进屋,就听屋里的儿媳妇声嘶力竭,拍桌子大吼:“‘子谓公冶长’什么?你再说一遍‘子谓公冶长’什么?”</p>
随即,苏尚书便听到自己儿子哽咽哭泣:“可……可妻也,虽在抽屉之中,非其罪也……”</p>
抽屉?哪儿来的抽屉?那是缧绁!</p>
苏尚书眉头还没来得及皱起来,就听屋内“咣当”巨响,吓得苏尚书差点儿跪在当场,还好身边的小厮手疾眼快将老爷堪堪扶住。</p>
然后,苏尚书就听儿媳在屋里拍桌大吼:“抽屉?!哪儿来的抽屉?!那是缧绁!”</p>
不得不说,他这儿媳倒是总能跟公公想到一处去。</p>
屋内沉默片刻,陡然传出爆哭,苏尚书分明听到儿子嚎啕声恸,仿佛刚死了亲爹。</p>
儿媳妇一声断喝:“不许哭!”</p>
他可怜的儿子抽噎背诵:“可妻也……哪儿来的抽屉……非其罪也……”</p>
苏大人在门口听着,半是生气半是心疼。可父子天性的慈爱终究压倒了恨子不成材的恚怒。</p>
只为屋里的儿子哭得实在太惨,苏尚书听得抓心难过:想他的旭儿从小读书不用爹娘操心,且这孩子心性坚强,从五岁那年就已绝了如此大声嚎泣。如今儿子哭得死去活来,定然是被儿媳欺凌到万般无奈!</p>
想到这里,苏尚书脸色陡变,他推门就进、口中大嚷:“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p>
眼见苏尚书脸挂寒霜地不请自来,气得五官挪移的大少奶奶连忙起身行礼:“爹。”</p>
门口众仆万没料到老爷居然怒到就这么虎着脸冲进去了,房门一开,几个听窗根儿的小厮差点儿撞老爷身上。</p>
屋内的气氛相当尴尬。</p>
苏旭正被柳溶月气得额上青筋乱蹦,他都没想明白老爹是来找自己兴师问罪的。倒是那个不成器的柳溶月,看见“亲爹”如见救星!</p>
她居然吸溜着大鼻涕奔跑过去哭喊诉冤:“爹!别让我念了,让我歇会儿吧。咱家大牲口晚上还有个歇呢,我怎么就不配有个喘气儿的功夫呢?”</p>
苏旭都要气疯了!我废这么大劲教你念书,你出工不出力地念了个水过地皮湿!你还有脸说委屈!</p>
柳溶月只听身后苏旭猛拍桌子:“驴能拉磨!骡能驾车!你胸无点墨,如何走马上任?你自己不用功,还有脸和牲口相提并论!”</p>
苏尚书听了这话,气得胡子都要撅起来了,敢说他儿子不配和牲口相提并论?!这是要造反啊!</p>
那日,温文儒雅的大学士指着儿媳妇的鼻子破口大骂:“无知泼妇!一派胡言!我竟不知世间还有你这等无法无天的女子!敢对丈夫如此狺狺无礼!?你爹就是如此养育于你么?”</p>
给气到头晕眼花的苏旭猛不丁让亲爹喷了满脸唾沫星子,一时都没想明白这是为了什么。</p>
他顺口答音:“是啊!我爹正是如此养育于我!”</p>
苏尚书差点儿没让理直气壮的儿媳噎背过气去!</p>
他一甩袍袖,面如寒霜:“我来问你,你为何同你丈夫大呼小喝?纲常伦理,你还要是不要?女德女戒,你还守是不守?”</p>
苏旭满脸焦急地辩驳:“爹!我在教旭郎读书啊!他年后就要去宛平赴任,此刻还迷糊若斯!过往学问悉数忘却,如此胸无点墨的相公,将来如何为民父母?我督促他日夜读书,如何叫错?有道是,子不学,断机杼!”</p>
儿媳说得仿佛有理,苏尚书一时语塞。</p>
柳溶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自父亲身后探出头来犟嘴:“子不学,断机杼。可不是子不学,断脊椎!爹,他打我!他奔死里打我!”</p>
苏尚书听了儿子告状,不由对着儿媳吹更加吹胡子瞪眼:“纵使旭儿大病一场、神思恍惚,他也不是任你摆布的婴孩!我儿中过探花!我儿名声在外!你个无知妇道也配教他功课?!你也配对他大呼小叫?!你还敢捶楚于他?你大逆不道!”</p>
苏尚书刚要回头再斥儿子病后懦弱,竟被妇人欺负。却见爱子哭得梨花带泪,他依依拉着自己衣袖,含泪哀求爹爹庇护,看来好不可怜!</p>
苏尚书再细看时,只觉儿子如今娇养得面颊细嫩、神情稚拙。旭儿自从大病,恍惚小了许多,如今站在眼前,居然有种说不出的粉雕玉琢、秀色夺人。试问天下哪个父母不爱俊俏儿女?</p>
苏尚书看着儿子,陡然心头大疼:想我儿上次露出如此神色还是二十年前呢!</p>
他伸手抚摸儿子哭湿了的面颊,声音不由缓和:“我儿不哭,我儿不哭。”</p>
他回头责备儿媳:“便是念书,谁家先生不是说好道?似你这样如狮似虎地连打再闹,别说旭儿大病初愈经受不住,便是我这为官多年的老者也难免膝盖发软,差点儿当场……呃……咳咳……”</p>
苏旭没听明白:“您差点儿当场如何?”</p>
苏尚书当场瞪眼:“我没跟你说那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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