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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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来了么？</p>

想起来了吧……</p>

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会陷入这无尽轮回，不可自拔的理由——</p>

是怨恨，还有不甘。</p>

是最初的那个自己在临死前难消的执念。是后来无数个的自己在轮回中不停追问的为什么。</p>

他想，说谎的人是要吞下一千根针的，再于死后经历拔舌地狱之苦。</p>

只可惜，那个人从来不对他说谎，不知是不屑于此，还是真的坦荡至极。</p>

——但是那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p>

难道就因为一时的鬼迷心窍，就活该沦落到这种境地？</p>

就算他活该，那个人难道就是什么洁白无瑕的圣人？</p>

所以……</p>

所以他许下了那个愿望，向这个世界新生的神明祈愿，向自己祈愿，无论用上何种方法都要找到那个人。</p>

——让其痛自己所痛。</p>

感同身受地体会加诸于己身的不公。</p>

然而，却又在漫长的时光中迷失了自我，混淆了生与死的边缘……</p>

沉浸在巨大的虚妄之中，不断地重蹈覆辙。</p>

一遍遍从现实中坠落，在支离破碎中许下心愿。于黑暗中死去，又于黑暗中诞生。</p>

——能是因为什么呢？</p>

因为他的心。</p>

因为他……就是他的心啊。</p>

在孩童想起一切的刹那，黑暗中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p>

他慢慢站起来，慢慢朝着火光走去，便看见了在其中痛苦挣扎的人们，那一张张痛苦扭曲的面孔，看起来熟悉又陌生。</p>

熟悉是因为，那是在距离上一次的‘死亡’最为接近的回忆中见过的，眼睁睁看着娘亲、看着他死去的人。</p>

陌生是因为，本以为的刻骨铭心，好像也不过如此。</p>

看见在火海中挣扎的人们——明明是大仇得报的时刻，他的却没有丝毫的狂喜或者痛快。</p>

只是静静看着，看着这一切发生，看着这一切结束，心中几乎没有丝毫的波澜。</p>

也许在最初并不是这个样子的。</p>

可是，当他意识到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证这样的时刻，也许也不是最后一次时，他感到了命运莫大的讽刺。</p>

——他憎恶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吗？</p>

——自然是憎恶的。</p>

正如他也时常憎恶着自己。</p>

因为他在那些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也在他自己的身上看到了那些人。</p>

自以为是地在命运既定的馈赠中挣扎求生，自以为抓住了什么——财富、权力、名声、安定……</p>

不过是覆手之间，所以为的一切，幸与不幸，皆在刹那之间化为乌有。</p>

有道是世事无常，无常却为天定。</p>

【还要继续吗？】</p>

孩童听见了那个声音。</p>

那个总是隐约萦绕在他心头不甚分明的话音。</p>

有时他会怀疑那究竟是自己幻觉，还是心内所想的具象化表现。</p>

——继续什么？</p>

继续投入这无止境的轮回、这无休无止的人世苦海吗？</p>

他不知道。转而在心中反问那道声音，如果拒绝继续下去，又会如何。</p>

【会陷入沉睡。】</p>

“然后长睡不醒？”</p>

——要是那样，好像倒也不错。</p>

毕竟，他真的有些累了，口吻中甚至流露出了对这一猜测的无比期待。</p>

那个声音大概也是听出了他的语气，停顿了片刻才又道：【只是暂时的，就像是叶落归根，落下的叶子最终还会从同一个树上长出来。】</p>

“那不是完全不同的两片叶子吗？”</p>

【何以见得？】</p>

“就是那个……”孩童有些被问住了，他只是凭借本能做出了回答。</p>

此刻在头脑中搜罗一番，终于捕捉到一些似乎并不属于他那个时代的零星记忆：“不是都说世界之大，却并不存在同样的一片叶子吗？”</p>

闻言，那道声音第一次笑了，就像是看着一个小孩子现学现卖学校里教的东西时，一个客气有礼貌的成年人会做的那样。</p>

【如果是的话，那只能说明观测者自身的局限性。】</p>

“局限性？”</p>

【人何以评断自己未曾得见的事物，能够做出这种武断的推测，本身就是一种愚蠢的自负。】</p>

孩童心想，你这话听着也不像是很谦虚的样子，不过好像也不是全无道理。</p>

可……自己好歹是个人吧，哪能像一片叶子似的说长回来就长回来。</p>

【所以，人和叶子的区别真的那么大么？】</p>

这种事情，看外表就知道了吧……孩童在心里这么嘀咕着，却没有脱口而出。</p>

因为他突然想到了院子里的枇杷树。</p>

想起娘亲望着枇杷树的神情，或许在对方的眼中，反而是一棵树更像自己的同类。</p>

同样是的偶尔来到此地，同样的身不由己。说一棵树身不由己，似乎荒唐了些。</p>

都道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p>

可既非草木，又安知草木之情非胜于人乎？</p>

这么一想，倒像是反过来印证了，那声音刚才所提及的那种愚蠢的自负。</p>

“那便是所谓轮回的真相么？”孩童不禁想道。</p>

在头脑中描绘着那幅奇妙的场景。</p>

在他的想象当中，掉在地上埋进土里的不再是一片片叶子，而是一具具苍白的躯壳。</p>

一棵无比粗壮的大树从掩埋着尸身的泥土中拔地而起。</p>

从本该生着茂密树叶的地方垂下一条条苍白的手臂和大腿、也许脑袋头发之类的，总之白花花的一片。</p>

风吹过时，还能看到那些取自不同部位的身体躯干，像是划桨一般地在半空中荡来荡去。</p>

偶尔发出一声撞到手臂，或是拍到大腿的轻响。</p>

啪嗒啪嗒——啪嗒，跟一座巨大的风铃似的，孩童想，那场景一定蔚为壮观。</p>

【……】</p>

接着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声音有一阵没有发话了。</p>

刚想追问，却忽而想到对方既然能够听见自己的心声，说不定也能看到自己脑袋里浮现的场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