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小心兔子（二十六）永不必做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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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侍者将祭服送了过来。</p>

那是一套鲜红如血的狩衣，边沿缝着金黄的流苏，前襟绣着鎏金的云纹，在日光下折射金灿灿的反光，盛大、繁华而瑰丽。</p>

齐斯在侍者的帮助下将那身华丽的衣饰换上，好像一具被封锁在衣物中的枯尸，连灵魂都能感受到身上的沉重。</p>

“您穿上这身祭服，真像一位真正的神明。”侍者真心实意地赞叹，将红色的丝带系在齐斯半长的头发上。</p>

这里没有镜子，齐斯看不到自己的形象，也不是很在意，只安安静静地任由侍者摆弄。</p>

侍者走后，他拖着一身繁复的服饰，跪坐到蒲团上，轻声念诵了一遍兔神的祝词。</p>

这次他没有播放玲子的录音，而是用讲述的语气笑着说：“神无七郎，我想你一定憎恨那位多管闲事的巫觋，对吗？</p>

“是祂激起最早的三家家主的欲望，让他们囚困当时的兔神，将整个兔神町拖入命运的泥淖，也使得一代代人蒙受诅咒的阴影。</p>

“如果没有祂，兔神町的孩子们便只是父母的孩子，你可以拥有欲望，可以自由地决定自己的人生，而不必被禁锢在此，周旋于七日的循环。</p>

“巧合的是，我亦与那位巫觋敌对，需要杀死祂，抢夺完整的契约权柄。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会帮我的，是吗？”</p>

神龛中的兔神像睁开血红的双目，注视齐斯片刻，又缓缓阖上眼皮。</p>

祂动摇了，正在思考和齐斯合作的可行性，但还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p>

齐斯不再多言，坐回几案边，将刻了竹笼眼歌谣的祈福牌放到一旁，又拿起一块木块，握着神錾雕刻起来。</p>

其实以目前的情形，他远不必要照顾兔神的心情。</p>

他没有欲望，又能雕刻出与兔神像不同的新的神像，还附在曾经成功过一次的神无七郎身上，乍看攫取兔神的神力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p>

但“恶鬼”留言让他与兔神交易，不可能全无目的，虽然他不打算完全相信那个未知存在的善意，但不妨碍他试着听从建议。</p>

更何况，此时的兔神，是成功攫取兔神神力的神无七郎，有过齐斯不曾有过的体验，意味着拥有更多的信息量。</p>

祂不可能全无底牌，针对一遍遍轮回的兔神祭，这么多年过去，祂未必想不出反制的方法。</p>

这就由不得齐斯不小心谨慎一些了。</p>

比起神官举行的不知原理为何的仪式，他更愿意相信契约的限制。</p>

神居寂静，一人一神默然无言，只有刻刀锉削木块的“沙沙”声联绵不绝，和风声、风铃声、木牌声混杂在一起，响成一首和谐的旋律。</p>

晚些时候，神无六郎过来了。</p>

此时门还没有闭锁，他拉开木门，站在门外，张望几案边的齐斯。</p>

“七郎，黑川家主真是欺人太甚，不知会我神无家一声，便引你入主神居。”穿黑色和服的少年愤愤不平，“昨夜父亲大人听闻消息，都气得吐血了！”</p>

齐斯起身走到门边，与神无六郎隔着门槛对视，淡淡道：“是我主动提出要成为神主的。玲子已经死去，总要有人承担这一切的，这是我生在兔神町的责任。”</p>

“那你也不能……不能……”神无六郎气结，磕磕巴巴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毕竟齐斯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他无论怎么说都是错的。</p>

他只能板着脸，拿出兄长的架子训诫道：“七郎，还好你三根木签都投中了，只要不出意外便可成为新神。不然你还不知会为我神无家带来什么样的灾难……”</p>

“灾难啊……”齐斯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身从几案上取来刻了竹笼眼歌谣的祈福牌，递给神无六郎，“我听说我亲手雕刻的祈福牌可以祈福避祸，不知是不是真的。”</p>

“你还刻这些干什么？”神无六郎不耐烦地甩掉祈福牌，木牌落地发出“啪”的一声。</p>

似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态度的不善，他微微收敛了点眉眼间的烦躁，叹了口气：“七郎，你接下来要做的，是尽全力雕刻兔神像，找出你心中的神的模样。</p>

“只要你能成为新神，我们家就不会有事了。”</p>

“这样么？”齐斯低低地笑了，“兄长，七郎会尽力的。”</p>

神无六郎又宽慰了几句，话里话外都是紧张，生怕齐斯哪里出了错，使得成神的机会从指间流逝，家族的命运急转直下。</p>

齐斯刚雕刻了不少恶意满满的“祈福牌”，心情还算不错，因此格外耐心地敷衍着这位操心的兄长。</p>

守在不远处的侍者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劝说道：“神无君，时间不多了。神主大人需要静心，才好雕刻出新的神像。”</p>

神无六郎这才一步三回头，忧心忡忡地离去。</p>

齐斯回到几案旁，继续雕刻神像。</p>

标本制作师的手灵活轻巧，能处理更加多变而不好落刀的人体材料，雕刻木块自然不在话下。</p>

他往往能很快雕出个差不多的人形轮廓，再慢慢镂出头脸和装束，让手中的木块看上去像是个人形，而不是别的什么物种。</p>

但在细化五官和神情时，神錾刻刀却像是失去了控制似的，开始乱刻乱划，不是将雕像的脸划花，就是刻出一堆不知所云的符号。</p>

每当这时，齐斯就满心愉悦地将刻坏了的雕像削平，做成祈福牌的式样，在上面刻字，内容是各种恐怖童谣。</p>

外面的人急得团团转，万千目光所系的他反而气定神闲，谁看了都无比确信，他确实没有欲望，连心都没长。</p>

午后的阳光落到神居的背面，屋里暗了下来，仿佛从人类的世界向神鬼的领域潜行。</p>

侍者进屋往香炉里添了一次香，三炷新点燃的香长长地高竖，青烟飞入神龛，模糊神像的脸面。</p>

齐斯刚将新刻坏的木块削平，往上面刻自己的三行神名。</p>

侍者看在眼里，无奈地说：“神主大人，等到明天，他们便会不停让您得到，再不停让你失去，直到您知道您真正想要什么。</p>

“而在您心底生出欲望，躯壳又尚未被欲望浸染时，他们会将您雕刻成一位定格在生与死之间的神。”</p>

齐斯掀起眼皮，冲他轻笑了一下：“多谢告知，我明白了。”</p>

侍者告退，站到二十米外的樱花树下。</p>

齐斯再度坐到蒲团上，问兔神：“数百年前，你成为神主后，也是像我现在这样不停地雕刻吗？你的欲望是什么，又雕刻出了什么来呢？”</p>

兔神没有回答，齐斯点到为止，往榻上一躺，在鸟鸣声中闭目假寐。</p>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响起黑川明的声音：“小七，小七……你没事吧？”</p>

齐斯从榻上坐起，推开虚掩着的门，示意他站在门槛外说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