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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三年，十月二十三。</p>
巍峨的拥雪关外又起一层屏障。</p>
羿骑士兵骑着马在城墙上巡视，随时按着弓准备射杀出现在城墙下的敌人。步卒手忙脚乱地拆下未来得及卸下的竹制手脚架，竹管在角落里堆积如山。防御工事表面那层脆弱的骨骼褪去，深灰色的墙体像是巨龙新生的鳞片。</p>
“崔烈将军已经将羿骑安排好了。”李角在楚识夏耳边轻声说，“另外，千峰嶂上确实有人活动的痕迹。”</p>
“不必管。”楚识夏垂着眼睛，脚步一顿不顿地往前走。</p>
李角点点头，落后楚识夏半步，同王概并肩往前走。鬼市主难得稳重地抱着一卷图纸跟在楚识夏身后，不伦不类的装扮引得李角多看了他两眼。</p>
四人走出城楼狭窄幽暗的通道，在阳光普照的空地上驻足。</p>
一片浓重的白云飘过来，遮住众人头顶的阳光。微薄的暖意被驱散，铁甲黑石间的凉意抑制不住地翻涌上来。</p>
两千三百六十一名士兵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都是些年轻人，小的不过十六七，大的不过二十三四。</p>
鬼市主如遭冷水淋身，险些在这些年轻人的目光下落荒而逃。楚识夏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强硬地令他站在原地。</p>
沉默已久的楚晋转过身，看着楚识夏道：“殿下，这就是自愿报名的两千三百六十一名死士。均非家中独子，无父母年迈以待赡养，无膝下稚子嗷嗷待哺。每一个人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p>
楚识夏顿首，向着众人长拜。</p>
“诸位之英勇无畏，令墨雪敬佩。防御工事修筑近一年，大家都不知道这座城墙是干什么的。你们将是拥雪关中第一批知道它用途的人。”楚识夏指着湛蓝色天幕下的灰色城墙，道，“这座城墙、这片土地下埋的是火油和火药，只要一点点火星，就会爆炸。”</p>
众人一片哗然。</p>
王概震惊地看着楚识夏，又去看鬼市主。偏偏楚识夏面若寒冰，表情没有一丝缝隙，什么也看不出来。而鬼市主脸上扣着面具，从始至终一个字也没说。</p>
“殿下，”李角压低了声音，道，“您要把拥雪关炸上天吗？”</p>
“拥雪关不会被炸上天。”</p>
鬼市主的声音艰涩、发冷。</p>
“为了精准地控制火药爆炸的方向、威力，我调整了火药的浓度，并且用防水层将火药分隔开。”鬼市主说，“所以不会出现一个地方失火，整个防御工事都爆炸的情况。必须从特定的火油管道投入火种，才能点燃火药。”</p>
防御工事共有两千三百六十一个投入口，要等待时机投入火种，确保最大程度的杀伤力，以及分割北狄人后续骑兵阵型的作用。在短暂的惊叹过后，死士们都安静下来。</p>
鬼市主向他们讲述火种投入口的位置，如何使用特制的火种。防御工事的图纸像是刻在他的脑海中，每一个细节他都如数家珍。</p>
“殿下从哪里找来这么厉害的人物？”李角叹为观止，问。</p>
“家中长辈积善行德而已。”楚识夏淡淡地笑着说。</p>
“千峰嶂上的人不必管，是因为防御工事的爆炸会引起雪流沙，无论尔丹做怎样的安排都没用，是么？”李角转而问。</p>
“是。”楚识夏点头道。</p>
楚识夏毫不意外尔丹会往千峰嶂上运兵。</p>
大周建国几百年，拥雪关屹立不倒，草原上多少能人试图打破这层壁垒而不得。前人已经将这条路走尽，尔丹若是想取胜，要么付出十倍惨痛的代价，要么另辟蹊径。</p>
“殿下如此年轻，思虑却周全，防御工事中火药的水火之防，尔丹的剑走偏锋。”李角微微叹息，说，“对我们来说，也许是种幸运，对殿下你自己而言，究竟是幸还是不幸？”</p>
楚识夏看他一眼，说：“你以前没少跟我大哥聊天吧？说话酸溜溜的。”</p>
李角愣了一下，尴尬地笑笑，说：“其实是你二哥。”</p>
楚识夏有点意外。</p>
“他经常用兵法的书皮套在江湖演义上，里头很多文绉绉的句子，爱来恨去的，好不精彩。”李角笑着说，“二公子爱看，看完又和我们说都是糊弄人的，江湖游侠穷得叮当响，那位剑圣时常到镇北王府打秋风。哪有那么多豪情，窘迫倒是真的。”</p>
楚识夏哼笑一声，没有否认。</p>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楚识夏说，“如果你像我一样，十年来每一天、每一刻都反复演练这场战争，推演每一种结果，不断地推倒重来，你也会‘算无遗策’。我什么都算到，只是因为我比别人算得多。”</p>
我活这一生，就是为了这一天，就是为了这一仗。</p>
——</p>
宣德三年，十月二十四。</p>
洛瞳蹲在房间的角落里，用笛子吹着一曲歪歪扭扭的调子，两只猴子随着笛声蹦蹦跳跳。洛霜衣坐在窗台上，看着拥雪关中的灯火第次点亮。</p>
为了迷惑北狄人的视线，防御工事仍然有兵力驻守。</p>
“洛瞳。”洛霜衣忽然出声。</p>
洛瞳停下吹笛的动作，讨好地看着洛霜衣。</p>
“你过来。”</p>
洛瞳以为自己要挨罚了，虽然洛霜衣已经很久没有罚过她。大概是洛霜衣嫌弃笛声太吵，洛瞳这么想着，乖乖地走到洛霜衣面前，站直了准备挨打。</p>
洛霜衣忽视她站得笔直的姿势，从她的怀里掏出那只白银鬼面具扔进火盆里。洛瞳一愣，不知所措地看着洛霜衣。</p>
“这场仗打完之后，你就不再是九幽司的刺客。”洛霜衣一顿，说，“以后没有九幽司了。明天你和那些民夫一起离开拥雪关，想去哪里都可以。”</p>
“那我该去哪里？你不走吗？”洛瞳愣愣地看着她。</p>
“我要跟着家主打完这场仗。”</p>
洛霜衣垂下眼睛，说：“你还没有杀过人，江湖上没有你的仇家。以后不要说自己是九幽司的人，也不要暴露你的暗杀术。就算……最后拥雪关破了，你也不要回头。”</p>
“去过平安、自由的日子。”</p>
洛霜衣说完这句话，留下发呆的洛瞳，翻出窗户离去。火盆中的白茵鬼面具被烧得发黑，像是寸寸蔓延的伤痕。</p>
——</p>
宣德三年，十月二十五。</p>
叶谦、王概、李角、楚晋、崔烈站成一排，握着三炷香在灵位前三鞠躬。楚明修、辛翦、楚霓的牌位一字排开，供桌上祭品寒酸，唯有袅袅的淡紫色烟雾飘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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