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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松江布为贡品,后问生财之道,沈瑞立时就想起前些时日杜老八所说松江棉布专营,以及张会未来岳家武靖伯府的布庄产业之事。

他忍不住就看向张会,暗忖杜老八说的到底是英国公府世孙的意思,张会自己的意思,还是……

目光落回寿哥身上,沈瑞也有些无奈,这位小皇帝莫非商贾扮上瘾了,西苑开铺子不说,现在还真要做些旁的生意?

不能让皇帝久等,沈瑞收了思绪,苦笑道:“皇上莫不是想着布匹生意?只是这我却不太在行,先前我那懂经营生意的族叔已然回松江去了,我这就派人送信去问……”

寿哥拽了拽自己身上这寻常百姓穿的棉布衣衫,道:“布匹生意?如今朝上到处都喊着让朕节俭,节俭,巴不得朕日日穿这样粗布衣衫才好。”

他咂咂嘴,斜眼问沈瑞道:“你看这布匹生意,能有多少赚头?”

沈瑞摊手道:“陛下若是想多些内帑,供寻常花销,多些置两处布庄,一年几万的进项许还能有。若是有针线上的能人,做些时兴的衣裳,布匹的价值也就翻了倍,那一年十万许是能有的。”

寿哥摆手,不屑道:“那够干些什么?”

沈瑞一噎,那是十万两呦,这位爱玩乐的帝王到底是有多能乱花钱!

不过若想想豹房,那喂养动物的肉食就是一大笔开销,这几万银子,似乎确实不算什么。

却听寿哥忽然道:“陕西奏报灾年,请备荒救灾。户部上了折子定了些路子,只不过……”他眉头拧成了疙瘩,语气不善道,“不提也罢。此来就是问你这懂货殖的,有什么法子没?现下银子来得忒慢。”

沈瑞已是心中了然。

这折子的事儿他也是知道的,三老爷虽官小职微,却是在消息灵通的衙门口,总能知道朝上发生的事。

这是时任巡抚陕西左副都御史的杨一清上的折子,言说山陕灾荒,恐荒年影响战事和民生。

如今九边是重中之重,朝廷反应也颇为迅速,户部立时上折。

不知道是不是受最近小皇帝频频动用内帑赈灾的影响,户部头一条便是先是倡议拨内帑。

看在寿哥眼里自然是不喜。

而第二条,更是触了霉头,乃是倡议开中淮浙等处盐引,先输太仓银二十万两,顺便骂了那打着张家周家旗号的商人罔利坏法。

接下来一条条,无不是卖官鬻爵之类,乃至僧道名额都要拿出来卖,以筹措银两。

朝堂上一片哗然,都知道国库空虚,但这样行径也忒不成体统!

而寿哥更是鼻子都要气歪了,这群老东西让自己不要玩鹰斗兽,不要奢靡享乐,开源节流,开源固然重要,但最重要还是要节流云云。

说得天花乱坠,结果可好,这群老东西就这么给朕开源?!

他脸色铁青,看着下面吵吵得不可开交的群臣,在朝堂上扔下句“内阁商议”,扭头便走,也不管后面还有没有人奏事。

可在朝上不理会,回到寝宫,他还是忍不住琢磨起这国库进项来,但思来想去,从北想到南,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因瞧见刘忠而想起提出西苑百兽园这个主意的沈瑞来。

寿哥思忖沈瑞那规划条陈做得委实不错,外祖、生母都擅货殖,虽说国事与家事不能相提并论,但找沈瑞来问一问,有什么新奇点子也好。

况且,于内心中,他也更倾向于同年轻的臣子问策,朝中,尤其是内阁的老大人们,委实太谨慎了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用他们那稳妥的法子,什么时候能让国库丰盈!

沈瑞知道寿哥是个急性子,既被问到了,那些不敢妄言朝政之类的话说出来就假了,但边关粮饷何等重要,他又如何能顺口胡说。

他也只得叹了口气,道:“皇上恕罪。我年轻见识短浅,读史只知这历来边关粮饷,都是以盐引令内地粮商运粮过去的。”

这话出口,寿哥那边的脸就沉了几分,张会忍不住暗暗朝沈瑞使了个眼色。

而一旁游铉却轻咳一声,起身告罪,又陪笑向沈瑞道:“我虽来过两次沈二哥府上,却没仔细瞧过园子,打眼一瞧就知道这园子雅致得紧,还请沈二哥安排个人带我与虎头哥一饱眼福可好。”

游铉虽外貌和高文虎一般高壮憨实,却并非高文虎那样心性简单的人,到底出自公卿之家,嗅觉敏锐。

这话既是为打破尴尬的气氛给沈瑞解围,也是怕沈瑞被皇上训斥,自己和高文虎在这里,沈瑞面上不好看。

说是要拉了高文虎走,却也留下话头,可以让张会也借引子一同出来。

寿哥却摆手道:“待会儿一道去看。今日唤你们来,就是集思广益,大家都想想主意。”

这话有些生硬,游铉只好讪讪然告罪坐下。

张会立时笑着圆场道:“皇上圣明,这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除了沈二,喏,我们仨,可不刚好凑上三个臭皮匠么。”

寿哥也被他逗得一笑,敲了敲罗汉榻,道:“甚妙甚妙,待会儿沈瑞说完了,我便来听听你们这凑上诸葛亮的主意。”

说罢,他又敛了笑意,正色向沈瑞道:“沈瑞,盐引之事,朕心里有数,不必再提。”

张家和周家,他留着还有用。且盐政之坏,也不是几个外戚不来求讨就能解决的。盐铁军国大事,依不是一言而决的。

“你可还有其他主意?”寿哥说话间,不自觉带上了帝王威仪。

沈瑞也知道提盐引不讨喜,但是边关运粮,本就是用盐引钓着商家罢了。不然边关还能有什么?

沈瑞抻了抻衣襟,也颇为郑重行礼道:“原不当让陛下为难,更不当离间天家骨肉亲情。只是学生浅见,想让商人运粮过去边关,就要给他们更为丰厚的利润。”

他忍不住把资本论里的话改头换面向寿哥兜售,“我曾在一本书上见先贤所言,有五成利润,商贾就敢铤而走险;若是利润翻倍,怕是违法的事也敢做的;若是利润三倍,冒死也不惧。”

寿哥挑了挑眉,表示理解,“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商人趋利是天性。”

“边关有什么?”沈瑞缓缓道,“边关若什么都没有,自然就只有盐引放在边关,才能钓得他们上来。”

“边关有什么?”在场几人都忍不住喃喃出声。

在张会游铉这样的高门子弟眼里,边关苦寒之地,没有物产,只有战功。

倒是高文虎先道:“听罗大哥说,边关有好马。”说话间眼睛都闪闪亮亮,可见是个极爱马的人。

沈瑞见他这般不由莞尔,此时男子爱马,就如后世男子爱车一般,心里记下回头要挑匹好马送他。

沈瑞道:“在我看来,最赚的莫过于对外的贸易,所谓互通有无,我大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有的是外邦小国敬服不已的东西,通常只消下等茶叶、瓷器,便能换回他们的黄金珠宝。文虎说好马,想必边关换马也是如此吧?”

寿哥点头道:“确是如此。边关茶马互市,也是杨一清所辖。去岁年初他上书,一千五百两银子在内地买了七万斤茶,换了九百匹骟骡马,若要只用银子来换,需两千七百两。今岁还不曾上报。”

沈瑞心下感叹,也不知是因寿哥格外喜欢武事,还是他天资聪颖记忆力极佳,日日里看恁多折子,却能将去年年初的这样一份折子记得这般清楚。

“马匹是军备,边军配备还不齐,自然不能让商贾倒卖。”沈瑞道,“北边又不比东北,听闻东北深山老林产好皮毛,贵人们冬日着装常用。北边大约只有牛羊了。但牛羊于中原同样是好东西。”

张会皱眉道:“耕牛自然金贵,但此等活物不比死物,一路上驱赶照料,要备足草料,还要防着病疫,牛倒也罢了,而羊主要是卖羊肉,这长途跋涉到了地方说不定会掉膘,商贾岂会乐意?”

沈瑞笑道:“我觉着,还是那句话,就看利润多大。我听说北边冬天严寒,牛羊没草也是过不得冬的,牧民多是要宰杀许多。商贾收这样的牛羊,价格极为低廉。”

张会忍不住嗤笑道:“我的二弟,鞑子冬日养不了牛羊,我们便是能养得的?收着是便宜了,回头死在自家手里,还不亏本!”

沈瑞道:“活的有活的卖法,死的有死的卖法。活着耕牛赶回去,自然是极好极好。但若是宰杀好的,牛皮硝制可作皮甲、皮靴、鞍具,羊皮硝制可作皮袄、皮靴、皮褥子。至于牛肉羊肉……”

他忽然一笑,道:“提这个时候我还没想好,看到文虎却是想好了。”

高文虎一呆,奇道:“沈大哥看见我想好了什么?”

沈瑞笑道:“熏肉啊。鲜肉存放不易,风干、腊肉、熏肉却是做得。你那岳家不正是拿手?”

寿哥立时拍手笑了起来,张会与游铉又跟着起哄,高文虎脸上立时红了,不好意思起来。

张会笑道:“李家小娘子怕要在边关开几家熏肉铺子了。”高文虎未来岳家正是姓李。

沈瑞瞧着张会,又笑道:“还有一桩,我也是才想到的,羊毛也是好东西。我恍惚在什么杂记上看到过羊毛可以纺线,织成衣裳又轻又暖和。且似是纺布也可以加些羊毛,料子也是厚实耐穿。只是当时作奇闻异事看了,并未上心,也实不记得什么书上写的,如今可以让织厂尝试一二。”

寿哥笑道:“可见贺家霸占的两间织厂退还于你是大有益处的。”

沈瑞笑道:“可不光是这两间织厂。我还听闻,武靖伯府上有许多布庄生意,有积年老掌柜见多识广者,也可以帮忙参详一二。可立下赏格,摸出门道来的重赏,想必总能做出来。”

寿哥一愣,随即扭头去看张会,见他也是呆愣神情,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张会,依我看,赵家小娘子也要在边关开几家布庄了。”张会未来岳父武靖伯正是姓赵。

张会却不是个面皮薄的,他的婚事也近了,当下笑道:“皇上若能用得上我自然是最好不过。只不过我老丈人如今在南京镇守,只怕和边关没什么交情,这边关的铺子不大好开得起来。”

寿哥半开玩笑道:“没关系,过一二年,便将你调去边关,这便有交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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