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观澜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第十九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青青陌上桑,陆观澜,海棠书屋),接着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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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母亲开着那辆小March来接我。我一上车,她就告诉我:“何伯伯来伦敦了,请我们去吃饭。”</p>

我蒙了一下:“哪个何伯伯?”</p>

她白了我一眼:“‘哪个何伯伯?’亏你还去人家家里住过一个月呢,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吗?”</p>

我不吭声。我有心病。我突然发现今天的妈妈特别漂亮。她穿着平素极少穿的暗紫色纯手工珠绣真丝旗袍。在我印象中,她是极少数个子并不十分高挑,却能把旗袍穿得风情万种的女人。</p>

我一时冲口而出:“妈,你今天真漂亮。”</p>

她若有所思,仿佛没有听见我说什么。到了一个岔路口,她熟练地打方向盘向右拐,几乎是同时,她开口:“你上次回去,他们??待你怎么样?”</p>

我一愣。以前每次我无意中提到的时候,她总是很不耐烦地岔开,再加上我一直在生何临甫的气,我们仿佛一直没有聊过这样的话题。我点点头:“很好。”</p>

她没作声。片刻之后,她还是那么漫不经心地问:“何伯母,是什么样子?”</p>

我想了想:“很贤惠。”论外貌,不算很出色,跟风度翩翩个子修长的何伯父比,有点不太般配。</p>

我深为自己这种肤浅的想法惭愧,毕竟她待我极好。</p>

母亲仍然不作声,也不再追问下去。车很快到了。我向外一看,何伯伯早已等在门口。他一看见我,含笑道:“若棠,你这个坏丫头,已经足足两个月没有跟我联系啦。”</p>

他十分亲热地揽着我向里走去,母亲走在一旁。</p>

我回答着何伯伯一句接一句的问话,心里却忐忑不安。果然,一踏进那个小包间,我就看到一道同样修长的身影,浅笑着站了起来。母亲显然有点意外,看向何伯伯,他笑着介绍:“我儿子。”他转向何临甫,“叫梅阿姨。”</p>

母亲很是锐利地打量了何临甫一会儿:“你儿子很像你年轻时。”</p>

何伯伯有几分骄傲地道:“他是个书呆子,光知道念书,又太矜持,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给我带个媳妇回来。”</p>

母亲淡淡一笑。何临甫安静地坐着没有说话。我瞪了他一眼,转头看着窗外。整顿饭吃下来,我的头就没正对着他过。</p>

我就是个小气鬼,怎样?</p>

他后来对我说:“你不晓得我有多担心你得偏头痛。”</p>

被我猛殴一顿。</p>

事实上,当天在何伯伯说出那句“临甫大学毕业想继续深造,选来选去,这里的师资啊条件啊环境啊各方面都不错,所以我送他过来,顺便跟他一道看看”的时候,我已经有这样的冲动。</p>

搞了半天,我就是一顺便。还亏我亦喜亦忧了那么多天。</p>

我不看他,眼角余光也不扫他。</p>

当天晚上,我听到母亲的咳嗽声从客厅方向传来,我留心了一下,她坐在壁炉前,仿佛一夜没睡。</p>

我下车,对着车上那个人礼貌地道:“谢谢你送我回来。”</p>

我的同班同学,金发碧眼、脸上略有雀斑的亨利,满脸堆笑地道:“克里斯蒂娜,周末在我家有个派对,来参加好不好?”</p>

我也报之一笑,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抱歉,周末是家父忌日。”</p>

对这个洋鬼子,怎样都不过分。谁叫他是八国联军的后代。</p>

他的祖辈千方百计地掠夺中国文物,他处心积虑地搜集中国女友。</p>

一样的寡廉鲜耻。</p>

他有点不甘心,然而还是维持着难得的风度:“下次一定要来。”他朝我挥手,加重语气,“一定!”</p>

我点头,一本正经地道:“一定??”才怪!</p>

清冽的空气中,我脚下略显漂浮地朝前走去。今天是美术与设计老师,严苛出奇的菲利浦老太太大发善心的一天,居然在学年考试中给了全班同学“B+”的平均分。她还破例给了我“A+”的最高分。大家提议去狂欢,我没有异议。只是,以往我严守着母亲不得喝酒的禁令,而今天,我喝了满满两瓶香槟,算是微醺。</p>

我又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而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走到那棵橡树下,我打量了一眼,嗯,树身还是那么挺拔,叶冠还是那么风姿秀美,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我脱下鞋子猛地往后一甩,光脚就朝树身狠狠踹去。</p>

我没有踹中。想想不解恨,我满地找鞋。</p>

NND,我就不相信,今天我打不到它!</p>

一直以来,在我身体里住着两个人。一个是在母亲面前沉默寡言循规蹈矩的我,另一个则肆意骄横,任性妄为。</p>

我找了一圈,又慢腾腾转了两圈,都没有发现鞋的影子。我摇摇头,确信自己没有练过佛山无影脚。奇怪,我的鞋咧?</p>

突然,一只手猝不及防地在我眼前放大:“找这个吗?”我吓得连忙跳开,却接触到一双含笑的眸子,手上拎着的,正是我那只失踪的鞋。</p>

他摇摇头,蹲下身来:“不会喝酒何必硬撑。”</p>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自然地替我把那只鞋穿好,几乎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弄得迷惑起来。</p>

他站起身,浅浅一笑:“坏脾气的小孩。”他另一只手伸到我面前,一个小盒子顺势轻轻展开:“还想扔的话,不妨试试这个?”</p>

一张薄得晶莹剔透的精致瓷盘,形状宛如一颗心,而它的上面,竟然镌刻着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海棠花,我是学画的,一眼看出那是纯手工雕制,手法不算纯熟。</p>

可是??</p>

我心中的欢喜如同气泡般一串串轻轻漾起,我慢慢屏息,生怕气泡破碎般,正待伸出手去,却偏偏昂起了头:“不要。”我瞄瞄它,口是心非,简单地道,“丑。”</p>

他唇边的笑缓缓荡开:“若棠,你在生我的气。”</p>

我咬唇。是,我在生他的气。我更生气的是,自己竟然会让他知道我在生他的气。</p>

我扭过头,拔脚就要走。刚走两步,我听到轻轻的一声“若棠”。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头。他的脸隐在如烟般的月光中,缓缓走过来:“我学了很久。”</p>

他垂眸,不再言语。</p>

我一愣。他的意思,他的意思??</p>

我心中的气泡不可抑制地越来越大,越来越饱满。我盯着他,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可是他的手竟然紧紧地攥着。</p>

我叹了一口气。何伯伯若是想要儿子在异国他乡觅得良媳,以他这般保守闷骚的姿态,怕是不容易吧。</p>

唉,算了??</p>

我知道自己的模样一定很不矜持,可是那一瞬间,我几乎是下意识地道:“不如??”他倏地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我握紧双手,脸上有点发烧地嗫嚅着,“不如我勉强下??”</p>

他唇边的笑纹该死地又慢慢荡漾开来:“你要勉强些什么?”</p>

我又羞又窘,语无伦次地道:“我??我是看你手艺那么差??想??想教你画画??”</p>

他俯下身:“唔,还有呢?”</p>

我还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张脸在我眼前慢慢放大。不知过了多久,我心底轻叹一声,缓缓地,同样倾身向前。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自始至终,淡淡萦绕——</p>

梅若棠啊梅若棠,早知道你逃不掉。</p>

从那一天,从那个庭院深深的夕阳下,从看到他修长隽挺的剪影,从看到他似有若无的微笑着说“你好,我是何临甫”开始。</p>

很久很久,他抬头问:“为什么不答应他?”</p>

我撇嘴:“我有洁癖。”历史污点,是可忍孰不可忍。</p>

他摇头,笑:“若棠,你总是让我意外。”</p>

我翻了翻白眼:“彼此彼此。”我皮笑肉不笑地道,“又是顺便来看我?”我哼了一下,还顺便来占我的便宜。</p>

他笑得有些无奈:“你希望我在不知道有没有希望的情况下,把心底的企图渲染得人尽皆知吗?”他喟叹道,“千山万水,我毕竟来了。”</p>

说得好像多么的不情愿。我再翻翻白眼,凉凉地道:“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我酸得倒牙,“反正那里还有一箩筐的女孩子愿意等你。”</p>

他一本正经地点头。我气急。</p>

他还是极其正经地道:“我妈妈托人帮我介绍了好几个,才貌都是很好的。”</p>

我气得脸越涨越红。哪有这么蹬鼻子上脸的人!</p>

突然,他一把拥住我:“可是,偏偏有一个经常被假乞丐骗得滴溜溜转,生起气来脸红得像烂苹果,没事就喜欢在我面前东晃西晃,聪明脸孔笨肚肠的野丫头,大咧咧地跑到我心里,一赖不肯走。”他附到我耳畔,低低地道,“你说,怎么办?”</p>

他非要把话说得那么别扭吗?可恶,连带着我也跟着别扭起来:“我??我??”</p>

他仍然拥着我,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轻轻地唤:“若棠,若棠,若棠??”</p>

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叫过我。</p>

我发现,原来我跟何临甫竟然有着许多共同点。</p>

我们都是左撇子,除了写字,不擅右手。</p>

我们的右颈里都有一粒小小的梅花痣。</p>

我们都有一个坏毛病,喝汤永远剩一口,就剩一口。</p>

还有,我喜欢甜食,热衷漫画,爱看武侠剧,只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堂堂伦敦大学医学硕士何临甫,居然跟我这个小女子相比,亦是不遑多让。</p>

一日午后,我趴在他面前,懒洋洋抽出一本书,随便翻到某一页,把那个什么人体构造图翻来覆去研究了无数遍之后,笑眯眯地道:“何先生,我确认了一件事。”他很感兴趣地扬起眉来:“哦?”我点了点那张纸:“我是这个,然后,”我小小比画了一下,“你是这个。”</p>

他的脸色很认真:“为什么?”</p>

我耸耸肩:“谁叫你处处抄袭我的习惯。”</p>

他一副啼笑皆非的模样:“我比你大,谁抄袭谁?”他斜睨了那张纸一眼,有些嫌弃地用指头点点那根瘦骨嶙峋的肋骨,“我有哪一点像它?”</p>

我一本正经地道:“气质。”</p>

他摇头叹气,摇了又摇,叹了又叹,我瞪他:“老人家高寿几何?”这么心事重重沧桑满腹?</p>

他几乎是满眼带笑地把我拉到身边:“若棠,你是一直这么调皮,还是,在遇到我之后?”他笑得眼睛几乎也看不见,“看来,我以一己之牺牲造福了很多人。”</p>

我继续瞪他,瞪着瞪着,再也撑不住,伏在他胸前,陪他一起笑。</p>

慵懒的阳光下,我们一直笑一直笑,笑到夕阳西下,笑到浑然忘我。</p>

那个下午,我们透支了这辈子所有的快乐。</p>

没过多久,临甫提出要跟我正式订婚:“我们去跟伯母挑明好不好?”</p>

他来过家里几次,当然,在母亲面前,他跟我永远保持着间隔三人以上的距离。我撇嘴,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揭穿他的真面目。</p>

他看上去有点忐忑:“伯母会怎么说?”他向来是乖宝宝兼优等生,见惯了众人的追捧跟褒奖,总觉得母亲对他的态度有些疏淡。我曾笑他:“我妈一向就那样。”对我不也如此?</p>

他还是有些忐忑地握住我的手:“若棠,我从没向人求过婚。”</p>

这、这、这是什么话?我几乎晕倒,好像我求过似的。没办法,谁叫我喜欢上一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我只有安慰他:“没关系,我妈不会为难你的。”其实,我心里比他更没底。第一次交男朋友,第一次向母亲摊牌,我完全不知道母亲会有怎样的反应。不过我随即安慰自己,何伯伯不是母亲的朋友吗?</p>

临甫进了书房。我心头如同小鹿狂撞,坐立不安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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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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