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碎瓷、合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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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忙跳下墙，飞步奔进那堂屋，仰头一看，是个中年男子，闭着眼、垂着头、舌头伸出一小截，在半空里一动不动。一根绳索勒住脖颈，吊在房梁上。他忙跳上屋中间的方桌，托住那人身子，将绳套从他脑后解开。而后抱着跳下桌子，放平在地上。那人仍纹丝不动，身子也已经冰凉，早已断气了。</p>

“梁大哥，快开门！”黄鹂儿拍着院门在外面催唤。</p>

梁兴忙过去拨开门闩，拉开门一看，除了黄鹂儿，门边还有两个中年妇人，一个昏死过去，另一个蹲在地上，正抱着她叫唤：“丁嫂！醒一醒！”</p>

“梁大哥，快抱丁嫂进去！”</p>

梁兴也忘了男女避忌，一把抱起丁嫂，黄鹂儿急急在前头引路，梁兴跟着快步穿过堂屋一侧的小门，将丁嫂抱进一间昏乱卧房，放到那张潮旧的床上。</p>

“这可怎么好？葛大夫前两天被人刚刚谋害了，这一带再没有其他大夫。”黄鹂儿焦急道。</p>

“丁嫂是受了急痛惊吓，我来瞧瞧。”那另一个中年妇人走到床边，伸出拇指，用指甲在丁嫂人中上用力掐了一阵。丁嫂忽然发出一声呜咽般喘息，眼皮颤动了一阵，才张开了双眼。她茫然望着床边三人，用虚弱声音问：“我丈夫怎么样了？”</p>

梁兴见黄鹂儿和那妇人一起慌望向自己，他也犹豫起来，但这事又不能隐瞒，只能黯然摇了摇头。丁嫂见到，又悲咽了一声，随即双眼一闭，又昏了过去。</p>

“只要刚才那口气缓过来就好了。”旁边那妇人扯过被子，替丁嫂盖上，随后扭头问，“妹子，你家里有热水没有？”</p>

“有！我去拿！”黄鹂儿忙转身跑出去了。</p>

那妇人悲望着丁嫂，叹了口气：“这已经不是头一家了，孩子先被掳走，丈夫又寻短见。只留下妇人独个儿受这熬煎。”说着，她眼中落下泪来，忙用手背擦掉了。</p>

梁兴已经听黄鹂儿说过丁豆娘儿子被掳的事，而且城中似乎有许多人家也遭遇同样的惨祸。他低声问：“大嫂，您的孩子也……”</p>

“嗯。”那妇人惨然点了点头，“我姓桑，人都叫我桑五娘。我和丁嫂一样。唉……”</p>

“那么多孩子被掳走，一点踪迹都没找见？”</p>

“没。昨天我才得到一个信儿，有个杭州姓盛的船工，媳妇姓明，这两口儿似乎和孩子们被掳有牵扯，我才赶来和丁嫂商议，谁知道……”</p>

“姓盛？”梁兴一惊。</p>

“这位兄弟，你知道这人？”</p>

“我……”梁兴刚要讲，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叫嚷。</p>

“呦喽喽！这是咋了？”是个老妇人，梁兴这一阵住在黄家，时常听到这声气在巷子里骂人，知道是对面那个羊婆。接着，羊婆就走了进来，瘦瘦高高的，柴棍一般。她先用一双凹眼儿瞅了瞅两人，随即颠着脚跑到床边，一眼看到床上昏沉的丁豆娘，忙连声唤起来：“丁嫂，丁嫂？造孽啊，便是只鸟，雄的还知道护雌，一个男儿汉家，遇点事就受不得，老婆也不顾了，自己图快当寻短见……”</p>

桑五娘忙劝止：“婆婆，丁嫂昏过去了，你让她安静歇一歇。”</p>

“哦，哦！我瞧着气恨心疼，就收不住这老扁嘴了。可你们说说，这天底下的男人怎么个个都这么孬软？”</p>

梁兴心里急着要问桑五娘，受不得这羊婆叨噪。正在这时，黄鹂儿提了一壶水走了进来。梁兴忙说：“鹂儿，你在这里看着丁嫂，我和这位大嫂去隔壁说些要紧事。”</p>

黄鹂儿忙点了点头，梁兴便请桑五娘一起离开了那间卧房，羊婆在一旁一直瞅着他们。</p>

走到隔壁进了黄家，梁兴引着桑五娘走进堂屋，指着墙角的尸首说：“桑大嫂，这个就是那姓盛的船工。”</p>

“他死了？”桑五娘猛然瞧见那尸首，吓了一跳，“那他媳妇呢？”</p>

“他媳妇？”</p>

“他媳妇叫明慧娘，明明自己没有子女，却装作孩子也被掳走，混进我们堆里。”</p>

“桑大嫂，你能否把这件事详详细细给我讲一遍？”</p>

“这位兄弟是？”</p>

“我姓梁，叫梁兴。”</p>

“你莫非是‘斗绝’梁教头？我丈夫在时，常说起你。”</p>

“惭愧。”</p>

“梁教头，你问这事做什么？”</p>

“我也遇到些大麻烦，偏巧也和这姓盛的有关。”</p>

“原来这样啊。梁教头想让我从哪里讲起？”</p>

“大嫂知道的最好都讲给我听听，越细越好。”</p>

“成！”</p>

桑五娘把自己孩子被掳，众妇人聚集起来一起寻找，救了游大奇，以及刚才回来的路上，丁豆娘所讲的郭深、庄夫人夫妻的惨事，还有一个叫焦智的人，都细细碎碎讲给了梁兴。</p>

梁兴听后震惊莫名，他要拼的那个碎瓷瓶，猛然间又添了几块碎片。而其间的险诈残忍，更让他心里一阵阵发悸生怒，牙齿不由自主嗑响。</p>

“梁教头，你这是怎么了？”桑五娘惊诧道。连坐在一边旁听的黄百舌和施有良都一起惊望向他。</p>

梁兴忙回过神，勉强笑了笑：“多谢桑大嫂。我不敢断言能不能帮你们找回孩子，不过，你说的这些极有用处。在下还有两件事要劳烦桑大嫂。”</p>

“有什么事，梁教头尽管说。我如今啥都没有了，只有一颗做娘的心，和一副累不死的身板。”</p>

“桑大嫂能否进城去打问两件事，一件是去云夫人那里问一问，丢了孩子的三百多家人，都是做什么的，不必一家一家数，只要知道各类人户分别占了多少就成；另一件是那个卖鸟雀的鲁氏，她的孩子被食儿魔送了回去。大嫂帮我问问她的孩子原先有没有什么病症。尤其是这后一件，孩子们能不能找回来，就看它了。”</p>

“好！我马上进城去问！”桑五娘嘴唇和手都有些抖，急忙站起身便往外快步走去。</p>

“梁兄弟，这里头究竟有些啥机窍，我听了半天，为何半点都没听出来？”黄百舌纳闷道。</p>

“我也同样。”施有良也满眼疑惑。</p>

“黄伯、施大哥再稍等一等，谜底很快便能揭开。我得先去列个单子。”</p>

梁兴端着黄鹂儿上午研好的墨，拿了纸笔，快步走进自己屋里。坐到床边小桌前，铺开纸，静心思虑了一阵，才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一个单子。写完后，仔细看了两遍，又提笔补上了两条遗漏。</p>

他仍不放心，又仔细看起来，正看着，黄百舌在门边唤道：“梁兄弟，左军巡使派人来了。”</p>

梁兴忙将那张纸折好，拿着走了出去。见一个胖胖的男子站在墙角，正瞅着地上的尸体，是顾震的亲随万福。</p>

万福听到声音，忙扭头望过来：“梁教头？你上午给顾大人信里写的可是真的？”</p>

“嗯。而且下午又意外得了些信息，事情比原先更加严重。”</p>

“顾大人一整天被几桩大案子缠住，根本抽不出身，就让我先过来说一声。”</p>

“不知道顾大哥明天能否得空？我这边的事情也缓不得。”</p>

“顾大人说了，明天无论如何也得赶过来。”</p>

“那就再好不过。我这里列了张单子，能否请万主管明天上午，将这单子上的人全都召集到双杨仓？”</p>

“双杨仓？去那里做什么？”</p>

“这些谜底都得在那里揭开。”</p>

“好。梁教头还有什么要我做的？”万福接过了那张单子。</p>

“明天最好多带些人手。”</p>

“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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