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白雪、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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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敌来就，我蓄力待之，不往赴敌，恐人劳也。</p>

——《武经总要》</p>

雷炮临死前去了哪里？</p>

王哈儿仔细回想昨天见到雷炮时的情形，那时雷炮正在欢喜自己升补了禁军，连他爹那些钱的事都忘了。说话的口气盛得吹大风一般，哪里能看到半点将死的影儿？</p>

王哈儿想不出什么来，便先去找见雷炮的几个朋友，挨个打问了一转，那几个人都说那天没见过雷炮。王哈儿仔细留意，那几个人都不像在说谎。他又回到东水门外的军巡铺，偷空溜进去，在后头厨房里找见了雷炮那个厢兵伙伴付九，付九正抡着把斧头劈一块木头。</p>

“你怎么做起木匠活儿了？”</p>

“王承局？”付九忙停住手、直起身，擦着汗说，“厨房里石炭烧完了，去炭铺买，炭铺又断了货。眼看要煮夜饭了，那几个军爷片刻都晚不得，我去河湾那头拾了些烂木头，今天将就着烧火。”</p>

“哦，雷炮死了，你知道了吧？”</p>

“嗯，活活唬死我了，好生生一个人这么就殁了。昨天还刚升补了禁军呢。”</p>

“昨晚他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p>

“不清楚，他在正屋桌上吃了饭，那几个军爷去城里逛，他进来和我说话，才说了两句，忽然想起什么，急冲冲就出去了。”</p>

“你们说了什么？”</p>

“嗯……”付九朝门外望了望，见那几个禁军都不在，这才继续放心说起来，“他让我上肉菜时，偷偷给自己留一点，可我哪儿敢啊。我还跟他吐苦水，说我自己人才没有，嘴又笨，若能有栾老拐那张嘴，也好过些。他没听完，转身就走了。果真是鬼撵着他，火急投胎去了。”</p>

“栾老拐？”</p>

“嗯，你别瞧栾老拐又老又跛，凭着那张缺牙的嘴，却到处都能唆些油汤油水——”</p>

“嗯，那老拐子一张老嘴是会抹油。我还有些事，先走了。”</p>

王哈儿心头一亮，转身离开了军巡铺。才走到路口，就看见黄三和吴七从虹桥那头走了过来。</p>

“如何？”</p>

“牙缝里头寻余粮，总算剔出些肉丝来。”黄三有些得意。</p>

“哦？少油嘴，快说！”</p>

“解库的伙计阿五和曹厨子果然有些挂搭。”</p>

“什么挂搭？”</p>

“每回他去温家茶食店买吃食，都要钻到后头厨房，跟曹厨子说话。”</p>

“这是我查出来的。”吴七忙插嘴。</p>

“哦？你是从哪里打问到的？”</p>

“曹厨子自己说的。”</p>

“你个呆汉，当面去问曹厨子了？”</p>

“嗯。黄三去别处查了，让我在温家茶食店打问。我进去要了碗面，面都吃完了，却不知道该怎么打问，正在犯愁，几个客人进来了，店主和那个侍女都去招呼，我就趁机溜到后头厨房，直接找见曹厨子，跟他问的——”</p>

“你怎么问的？”</p>

“我说你认不认得香染街解库的伙计阿五？”</p>

“他怎么说？”</p>

“他说认得，还抱怨说那个阿五嘴最馋，每回去他家店里买吃食，都要钻到厨房，缠着他说话，见到什么肉，都要趁机往嘴里塞两口。”</p>

“还有呢？”</p>

“没有了。”</p>

“你这么问，他没觉着怪？”</p>

“他问我为啥问阿五？”</p>

“你怎么说的？”</p>

“我说我就是想问问。”</p>

“然后呢？”</p>

“然后我就出来了。”</p>

“你个愣子！”王哈儿又气又笑，踢了吴七一脚，随后瞪向黄三，“你个黄油嘴，把活儿甩给吴七，自己快活去了？”</p>

“冤枉！我跑了十几里地去打问，腿都快扭筋了，您瞧我头巾上这些汗水。”</p>

“我管你扭不扭筋，问出什么了吗？”</p>

“那当然。一件极隐秘的勾连都被我给挖出来了。曹厨子有个姑妈，住在城南厢纸草巷，她家隔壁有个老妇人姓何，是个稳婆。解库伙计阿五出生时，就是那妇人接的生。您说巧不巧？”</p>

“哦？”王哈儿心里一动。</p>

蒋冲敲着木鱼，一直念着假经。</p>

灵堂内，楚家上上下下有十几口人。蒋冲横下了心，就算被察觉，最多吃一顿打，无非被赶走。就像当年在家乡时，和堂兄一起耍闹，到处捉弄人。于是他放胆混念着，念了好一阵子，似乎没有一个人察觉。他放了心，暗暗偷笑着，继续装模作样。</p>

念了一个多时辰，身边那个四五岁大的孩童哭起来，说膝盖痛，跪不住了。楚沧的孀妻冯氏先柔声劝慰着，但孩童毕竟是孩童，哪里能忍住痛？冯氏有些恼，哭着责骂起来：“你个不孝儿，才为你爹跪了这一会儿，便受不得了？”虽然是骂，声音却极轻柔温婉，听得蒋冲满心受用，巴不得冯氏多骂几句。他这心里一打岔，嘴里不由得走了腔，他慌忙收住神，继续念起他的假经。</p>

旁边那个眼睛细长的婢女走到冯氏身边，轻声说：“夫人，两个小哥儿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这么点年纪，已经算是大孝了，该让他们歇歇了。”</p>

冯氏没有应声，那个婢女转头吩咐旁边一个仆妇：“秦嫂，你带两个哥儿到后边吃些东西去。”</p>

那个秦嫂答应一声，扶起两个孩童，轻步牵走了。</p>

蒋冲这时已经念得口舌发麻，双腿盘曲了这么久，更是僵痛。心里好不羡慕，却一刻不敢停，继续敲打着木鱼，胡乱念着，声音越来越含混。</p>

天已经黑了。</p>

韩世忠虽然馋酒，但有公事在身，梁兴也被心事赘着，两人便没有尽兴喝，到六分醉时，便歇了杯。两人一起进了城，韩世忠要去内城，两人便在路口道别。</p>

“梁兄弟，你那事，能收手，还是收手吧。”韩世忠郑重劝道。</p>

“大哥为何这么说？”</p>

“这事能和梅船扯上干连，自然极不寻常。既然死者不是蒋净，他们又没能陷害成你，这麻烦少一桩是一桩。”</p>

“不是我不愿意收手，是他们不容我收手，眼下我连自己住处都不能回。另外，左军巡使顾震大哥把这事托付给了我，我已经答应了。”</p>

“那你诸事当心。我还要在京城盘桓几天，有什么麻烦一定去寻我。”</p>

“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