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考城、麦稍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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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安而不利躁，修已以待人者也。</p>

——司马光</p>

冯赛沿着汴河北岸，快马往考城赶去。</p>

有事忙乱还好，这时一路绿柳黄尘、寂寞赶路，他心中越发渴念妻女，自己这般没头没绪四处乱寻，不知能否寻见她们。只愿苍天能看在我生平从不敢欺人作恶，佑我及时找见她们。</p>

他一路不敢休息，快傍晚时，赶到了考城地界。估摸离税关还有两里路时，他向左右张望，自己并没有记错，这里连片都是田地，田间散落着几个扛锄牵牛回家的农人。极远处几簇绿树丛中，才隐约见得到房舍炊烟。都水丞展究的凿冰船就是这一带遇见的那几个税吏。</p>

冯赛望了一阵，继续赶路，又行了一里多路，前面现出一座庄院，正是上回查看的那座，谭力曾将炭藏在这里。他扯缰放慢了马速，上回只在东侧瞧了瞧，并没有绕着细看，这回从西头过来，才发现这场院朝着河岸有两座门，东头那座是一般正门，西边还有座小水门，从河岸凿了条水道，引入院中，货船可以直接进出，不需在岸边装卸货物。</p>

水道上搭了座小拱桥，冯赛骑马上了拱桥，在马背上站起身子向里张望，院里的那些炭已经不见了。这一阵他忙得没有余力去问炭行的事，那些炭不是被考城县充公，便应该是全都运到汴京去了。院子里看着一片荒寂，没有人影，只有许多鸟雀走跳飞动。</p>

院门锁着，看不出什么来，冯赛便驱马前行，赶到县城。他先到岸边酒店茶肆寻了一圈，果然在一家食店里找见了牙人龚三。龚三正在和几个人坐在临河木栏边一起吃酒，他全身焕然一新，戴着顶软青绸襆头，穿了件青锦襕衫，里面是雪白的软绢衫，翕张着大嘴，正在宣讲着什么，神态十分得意。</p>

“龚三哥。”冯赛驱马过去。</p>

“哦？冯兄。”龚三神色间有些怠慢。</p>

“龚三哥，上回答应你的象牙，我给你带来了。”</p>

“真的？”龚三顿时龇着大牙露出笑，忙站起身，“我就说嘛，堂堂牙绝怎么会食言？冯大官人快进来，一起吃酒！哎！你们几个知道吗？这位是汴京牙绝！”</p>

那几人看着都是小经纪、小牙人，忙都站起身，堆起笑，争着招呼。冯赛推却不过，只得下马拴好，走了进去。龚三已经腾出主位，又忙着唤店家赶紧上几道好菜。</p>

“冯大官人，快请坐！还劳您亲自送过来，象牙都是小事，这荣光照到我这头顶，得亮几个月！”</p>

“象牙可不是小事！”旁边一个馋道，“这一阵咱县里王大户要嫁女，到处寻象牙，通共才寻了一根半斤的牙尖角。”</p>

“他那半斤还不是我给寻的？上回我押着炭船去汴京，替他满城找，处处都缺货。对了，冯大官人，您给我带了多少斤来？”</p>

“八十斤。”</p>

“八十斤！”那几个人一起惊呼起来，“龚三哥这几番下来，已经是咱们考城的牙绝了。”</p>

“跟着大牙绝，自然能提携成个小牙绝。”龚三哈哈笑着，连忙敬酒。</p>

冯赛心里有事，强打精神应付了一阵，才问道：“龚三哥，我还得跟你打问一件事。”</p>

“冯大官人尽管问，哪怕不知道，我拼了命也给你弄个知道来。”</p>

“谭力囤炭的那庄院是什么时候赁的？”</p>

“这个……他是二月头上来找的我，那时已经赁好了。”</p>

“这个我知道！”另一个人道，“那庄院是吴朝奉的，去年十月底就已经赁了出去。我堂弟做的中人。”</p>

“哦？是谭力亲自去赁的？”</p>

“不是，那人跟冯大官人同姓，也姓冯，是个年轻公子。”</p>

“叫什么你知道吗？”冯赛一惊。</p>

“我想想……似乎叫冯……冯宝？对，是冯宝！我堂弟还说捡了块大宝贝，那人出手极阔绰，那庄院一个月租钱也才七贯钱，他给了我堂弟整五贯的牙钱呢。”</p>

孙献和管杆儿、黄胖、皮二又聚到龙柳茶坊。</p>

“费了我多少气力，赔出去一贯多钱，才算打问出来，二月初九上午，那姓汪的是从保康门进的城。”管杆儿道。</p>

“我还不是赔了钱？你只是费气力，我是跑落了几斤脂油。不过，我打问到的比你更值价。”黄胖道。</p>

“你打问出什么了？”</p>

“初九晚上，姓汪的还在京城里。”黄胖将自己从那炙肉店打问的情形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p>

“哦？那晚他是住在城里还是出城了？”孙献忙问。</p>

“他没出城……”管杆儿道，“我那一贯多钱白花的？十六座城门我都问遍了，晚间出城的人少，他若出去，一定逃不过我花大钱买的那些眼目。”</p>

“那他会住在哪里？”</p>

“应该没住在妓馆，这个我也问遍了……”黄胖道，“他又从来不住客店，恐怕是躲到人家去了。”</p>

“若躲到人家，满京城几十万户人家，这个就不好找了。”管杆儿道。</p>

“不过至少知道了，初九那晚他还在京城。也就是说——初十他才不见的。”孙献道。</p>

“初十他若是出了城，我那些眼目应该不会看漏。”管杆儿道。</p>

“难道他一直躲在城里？”黄胖问。</p>

“恐怕是。不过他若是躲在船篷里，从水门出去，我那些眼目就难瞧见了。”</p>

三人都低头琢磨起来，这时，皮二才慢悠悠道：“你们问到的这些都当不得事，我问到的才古怪。”</p>

“哦？皮二哥，快说说。”</p>

“初九早上，姓汪的一早就离了那家妓馆，没有向北进城，却去了南边。你们猜他去哪里了？”</p>

“哪里？”</p>

“麦稍巷。”</p>

“麦稍巷有什么？”</p>

“我打问了在那一带报晓的头陀，他说姓汪的拐进麦稍巷，放慢了马速，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随后又加快马速，往东边去了。之后，应该就是管大哥打问到的，绕到了保康门进了城。”</p>

“他在那里找什么？”</p>

“我去那麦稍巷来回转了十几趟，街两边不过是些酒楼、绢铺、纸笔店。姓汪的又没停下马，更没进到哪家，难道是约了人在那里碰面，但那人并没有出现？”</p>

“这个的确有些古怪，一大早那些店铺恐怕都还没开门。”管杆儿道。</p>

“他特意绕到那里，一定有什么原由。”黄胖道。</p>

“我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这贼皮究竟在寻什么？”皮二道。</p>

孙献没有应声，心里却猛然想到：汪石是在认门。</p>

冯宝从汴京赶到应天府，只在匡推官府中住了两晚，除了双耳耳垂穿了耳洞，似乎什么都没做，第三天只换了件紫锦衫就离开了。这究竟是在做什么？</p>

匡推官把冯宝锁在厢房里，似乎并不是把冯宝当客人对待，倒像是关囚犯。但听起来，冯宝又是自己来这里的，并没有人胁迫他。还有，这件事虽然奇怪，却安安静静，并没有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更没有杀了冯宝，匡推官又为何要严令家中下人，不许将这件事说出去？</p>

邱迁躺在炕上，思忖到半夜，只觉着这事诡异，却想不出任何原由。</p>

不过，清明那天冯宝已经在汴京。从应天府到汴京得一天一夜，冯宝是寒食第二天离开匡府，应该是直接搭了船，中间并没有工夫做其他事，否则清明就赶不到汴京。</p>

对了！邱迁忽然想起来：翠香说，冯宝离开，是那个王小丁驾的厢车，王小丁应该知道冯宝离开匡府后去了哪里。不知道王小丁有没有去汴京，找没找见姐夫？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查的了，我得赶紧回汴京去找王小丁。</p>

第二天，邱迁照旧刷马、喂马，送匡推官和陈小乙进了官厅后，他到附近的纸笔店，买了张纸和一个信封，顺道借了店家笔墨，写了一封短信。封好后，他到街头找了一圈，看见一个小厮在街边闲坐着，便过去取出二十文钱，让那小厮将信送到匡推官宅上。小厮得了钱，立即跑着送去了。邱迁又去珠翠铺子，选了几朵绢花、一根珍珠铜钗、一对琉璃坠子，包好揣在怀里。</p>

傍晚，邱迁牵马护侍着匡推官回去，才到宅门前，看门的仆役便道：“邱二，有你一封信。”邱二接过信，先服侍匡推官下马进宅，这才假意打开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