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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城种满了香樟树,蝉鸣声中,每片绿叶都透着只属于夏天的肆意与生机。</p>

方蓉英从早上醒来就开始忙活,一刻不停。</p>

家里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尤其那间小小的次卧,地板擦了好几遍,亮得反光。</p>

挂钟上的时针缓慢拨到九点整。</p>

她抬头看眼时间,算着也差不多快到了,便把提前放在冰箱里的西瓜和杨梅拿出来,然后擦了擦手上的水,开门下楼。</p>

八月,热意翻滚,空气干燥闷热。</p>

刚刚结束的梅雨季还是在小镇留下了痕迹。</p>

年岁已久的筒子楼墙皮愈加发灰,一块块地往下脱落。锈色铁门爬上青苔,楼道里渗进黏糊的霉味。</p>

外观的陈旧破败,却并不影响它内里生活气息浓厚。</p>

保安室门口的树荫下。</p>

几个退休老头老太正聚在一块打扑克牌,见方蓉英走过来,眼尖的赶忙出声热情招呼。</p>

“方老师,这么早就出门啊?”</p>

“不出门。”方蓉英对几人客气点头,笑着回道,“孙女放暑假过来玩,我来大门口接一下。”</p>

旁边烫着拉美卷的女人接话:“方老师家孙女每年寒暑假都要过来的,小姑娘嘴巴甜的嘞,我每次看着老喜欢了。”</p>

“长得也好看,皮肤白眼睛大大的,以后长大肯定标致得很。”</p>

“可不是嘛,像她爸爸,那脸一看就有福气。”</p>

“……”</p>

一人起了个头,余下的纷纷争相附和。</p>

言语中除去夸奖,奉承和吹捧的意味更重。</p>

方蓉英和其丈夫都是人民教师,退休前任职于安城的一所实验小学,两人性格都比较朴素低调,勤勤恳恳干了半辈子教书育人的工作,说起来也算是桃李满天下了。</p>

但就凭这一点,还不足以让邻居面对她时,态度不自觉地迎合、阿谀。</p>

原因其实是因为她有一个争气的儿子。</p>

方蓉英的儿子——姜承赫。</p>

是这个小县城里第一批走出去的大学生,也是毕业后靠自己打拼在大城市立足的创业者。</p>

他是计算机专业,大学因兼职写代码赚了第一桶金,毕业先是进互联网大厂干了几年,后来辞职创业成立公司,以生产二次充电电池起步,后进入锂离子电池行业以及国产油车行业。</p>

如今才刚过四十岁,身价已经超十亿。</p>

是安城人人皆知的首富。</p>

成功后忘记初心的大有人在。</p>

难能可贵的是,姜承赫不仅没有忘本,给家乡基建、学校不断捐资,还是个非常孝顺的人。</p>

在方蓉英老伴去世后,他反复提出要将她接到滨北去养老。奈何方蓉英在安城生活了几十年,早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环境,说什么都不答应。这套破旧的教职工公寓也住出感情来了,姜承赫给她在城中买的的别墅,也一次没去住过。</p>

年纪越大,越是无欲无求。</p>

只一点,孤单一人总是很想她的小孙女。</p>

于是姜承赫每个寒暑假都会把姜晚笙送回安城来,让她好好陪陪奶奶,假期结束再接回滨北上学。</p>

这不,又到二年级的暑假了。</p>

方蓉英盼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才能见到孙女,可不得早早收拾好来门口等着。</p>

“奶奶!奶奶!我在这里——”</p>

一声清脆的呼唤,打断了几个老邻居的闲聊。</p>

大家循着声源望过去。</p>

一个身穿奶白色连衣裙,扎双马尾小女孩从车窗探了大半个身子出来。圆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几下,笑得很甜,鹅黄色阳光穿过树叶间隙落在她长翘睫毛下,晕出浅浅模糊斑影。</p>

灵动懵懂的模样,像是松林里到处玩耍逃窜的麋鹿。</p>

“哎哟小祖宗,快坐回去,这样太不安全了。”方蓉英看见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边小跑过去迎接边开嗓提醒。</p>

商务车靠边停车。</p>

后排车门才拉开,姜晚笙就三步并两步,扑进方蓉英的怀里,额头蹭两下,撒娇道:“奶奶,我都想死你啦。”</p>

“你有没有想我呀?”</p>

几声一喊,方蓉英心都要化了。</p>

她搂紧孙女,脸上堆满笑吟吟的宠溺:“能不想嘛,奶奶每天都想晚晚。”</p>

司机把行李从后备箱拿出来,交到方蓉英的手上,弯唇:“伯母,姜总最近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出空回来,他让我转告一声,假期结束会亲自来接小晚,顺便看看您。”</p>

方蓉英对他颔首,客气地回应:“辛苦你了小郑,开一路车辛苦——”</p>

嘘寒问暖还未结束,话语径直被打断。</p>

“好啦好啦,我早饭都没吃,都要饿死了呀。”姜晚笙叉腰,对着男人摆摆手,“郑叔你快回去吧,开车注意安全。”</p>

她晃了晃挂在脖子上的手机,像小大人一样交代一句,“到家给我发个短信,好让我放心放心。”</p>

明明音色还很稚嫩,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这么一套。</p>

面前两个大人对视一瞬。</p>

都被她假模假样的语气逗笑。</p>

郑远揉了揉姜晚笙的头发,虽然她和他本质上是雇佣关系,但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小姑娘又活泼又可爱,一举一动都很讨人喜。</p>

“自己注意安全,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和郑叔说。”</p>

他丢下这句,便驱车离开。</p>

姜晚笙转身牵住方蓉英的手掌,歪头眨眨眼,唇角的笑容俏皮:“我才不和郑叔说呢。”</p>

“他老是和爸爸打报告。”</p>

“你不做坏事,干嘛害怕告诉爸爸。”方蓉英刮刮她的鼻尖。</p>

“才不是呢。”姜晚笙撇嘴控诉,声音忍不住拔高几分,“爸爸他对我好凶的,我有时候什么也没做,看到他还是忍不住发抖。”</p>

方蓉英笑笑,对这点不置可否。</p>

每对夫妻对孩子教育方式各有差异,在姜家,姜承赫就是比较严肃的一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隔代亲可以宠,但不能去干涉父母的教育,不然就乱了套。</p>

“不过呢。”</p>

姜晚笙蓦地想到什么,心情似乎很好,声调都不自觉上扬,“爸爸前两天答应我,等十岁生日的时候,不管我要什么礼物都答应我。”</p>

她掰掰指头,</p>

“我现在八岁,还有两年,我可要好好想想要什么!”</p>

往家走的这一路,姜晚笙的嘴巴就没停过。</p>

话题乱跳,这个说到一半突然就转到另一个上面,讲到什么兴奋了还要手舞足蹈一番。</p>

精力很旺盛,走路一蹦一跳也不带一点喘音。</p>

对比之下,方蓉英的体力就完全跟不上。</p>

这么热的天气,光边走边偶尔回应她几句都觉得有些费劲,更别提还得加快脚步追着她的节奏往前赶。</p>

方蓉英家在五楼。</p>

推开单元门,姜晚笙一鼓作气就冲了上去,等她到家门口的时候,方蓉英才堪堪到三楼的位置。</p>

姜晚笙在上面喊着问:“奶奶,要不要我下来推着你走呀?”</p>

“没事,你呆着,走来走去热。”</p>

方蓉英摆摆手,她停下来缓了半分钟,掌心撑着楼梯扶手,准备继续爬楼。</p>

刚走了几节,一股凉气自上而下卷了下来。</p>

她抬眼,发现左手一侧门倏然被推开。</p>

身形瘦削的男孩很慢地走了出来。他前脚刚跨出门槛,后脚“哐当”一声巨响,门被人从里侧用力阖紧。</p>

刚才那阵清凉也在转瞬间消失不见。</p>

一时没反应过来,方蓉英出神了须臾,怔怔拉回思绪:“小琛?”</p>

她不确定地问,“又…赶你出来了?”</p>

男孩没回答问题,只是很淡地,叫了声:“方奶奶。”</p>

他的嗓音空洞又模糊。</p>

宛如一道休止符,把空气中所有的温软都逼走,只留下压抑的阴霾凝滞。</p>

有些话没必要再问。</p>

方蓉英指了指楼上,转了话音:“这是我孙女姜晚笙,来安城过暑假的,你们可以认识一下做个好朋友。”</p>

捕捉到自己的名字,姜晚笙下意识地垂眸往下看。</p>

一上一下,一左一右。</p>

隔着楼梯中间的空气,她正好对上男孩的后脑勺,在阳光和微风的浮动下,显得毛茸茸的。</p>

他转过身来,一双黝黑的眼眸最先进入她目光里。</p>

双眼皮褶皱窄且深,睫毛浓密又根根分明地附着在折痕下方,薄唇抿着冷漠的弧度,没有任何温度。</p>

脸色苍白,瘦白的手指垂在身侧,过分单薄的身体撑不起轮廓,短袖套着有些松垮。</p>

姜晚笙对他的第一印象——好漂亮。</p>

其实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去形容男生的长相,但下意识出现在脑海里的就是这两个字。</p>

但又觉得他好瘦,瘦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跑。</p>

“你好……”她莫名感到心虚,小声地开口。</p>

祁琛长睫掀开。</p>

视线冷冰冰地越过她的肩膀,落在她背后的白墙上,凝了几秒,又移回来。</p>

对她的招呼置若罔闻。</p>

姜晚笙甚至觉得,他根本没看她一眼。</p>

像是应付差事一般,祁琛又转过身回头。</p>

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下颌线的拐角与烈日投落的黑影完全重叠。</p>

方蓉英盯看他鼻尖冒出来的细密汗珠,问:“要不要去我们家里呆会?”</p>

祁琛头都没抬,摇了摇。</p>

“好吧。”方蓉英不着痕迹地叹口气,有些无奈。</p>

而后收回目光,从他身侧擦肩而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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