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官清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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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平内宅</p>

柳溶月那天在屋里走道儿“啪叽啪叽”一步一个脚印儿，恍若一个刚刚上岸的水猴子。苏旭拿着墩布跟在她屁股后头不停手地擦，要不然柳大人走过的地方儿过两天能长出蘑菇来。可见这一天一宿她在大堤上是如何身先士卒！</p>

忙忙叨叨地预备了热水、澡盆，苏旭果断将柳溶月湿透的衣裳全扒下来，然后不由分说将她推入热水盆里泡着。</p>

柳溶月此刻已经累得癔癔症症，顾不上不好意思了。</p>

自她变成了男子，沐浴更衣从来不要丫鬟们伺候，更别提让苏旭看见。可现在她真是累得连脑袋都抬不起来了，所以柳溶月豁出去了，反正这身子苏旭比她熟，爱咋咋地吧……</p>

况且在大伙儿眼里，他俩是夫妻，行此亲昵之事理所以当。</p>

夫妻？亲昵？</p>

想到这里，柳溶月就是精疲力竭也心中一突，自从那晚痛哭过一场，她已不再指望这辈子还能跟表哥比翼双飞。</p>

反观苏旭这边儿，人家已经顶着她的名头混成了“淑慧安人”，怎说都是皇恩浩荡。柳溶月知道她这辈子已经很难跟苏旭和离了，和离就算违旨。</p>

吃朝廷嘴短，拿朝廷手软啊。</p>

至于她跟苏旭以后到底怎么处？就挺难的。</p>

也是最近一桩一桩又一桩的急事追到脑门子上来，所以柳溶月干脆放任自己不想这事儿！</p>

可是现在吧……大堤也补上了……洪水也暂退了……衣裳也扒下了……好水儿也泡上了……苏旭那么大个活人在她泡澡桶前晃悠来晃悠去……</p>

有些事儿吧，柳溶月丁点儿不想，好像也不是那个事儿；但是细想吧，他那么厉害，她又不认头挨打一辈子。</p>

苏旭本来也没想瞪眼儿瞅着柳溶月洗澡，他是想回避的。无奈苏旭眼尖，伸手就从柳溶月头发里扒拉出来一枚活螺蛳！</p>

柳溶月这辈子没想过自己身上还能长出这个爱物儿！她惊吓之余，伸手乱划，差点儿把自己脑袋拔下来！</p>

为避免柳大人受惊自尽，苏旭只好搬个马扎儿坐在澡盆边儿帮柳大人洗头。他悉心地从她的头发深处慢慢往外梳理杂物，不多一会儿，苏旭身边儿的小盆儿里已经看见水草、泥污、还有两只小虾米……</p>

柳溶月僵直着脑袋让苏旭摆弄，她今天的确脏，就柳大人现在这泥菩萨的德行，想要再变回干净人样儿，没苏旭帮忙还真不行，至少得麻烦人家给搓搓后背。</p>

柳溶月本来以为自己会害臊到把脑袋扎到澡盆里，结果好歹洗一会儿她就差点儿睡着了。苏旭今天是恁地温柔啊！</p>

温柔的苏旭换了好几桶热水，才把柳溶月洗出来本来颜色。他记得上回这样劳作，还是小时候跟奶公刷马。讲道理说今天的柳溶月可比他爸爸的马脏多了。</p>

她身上洗下来的泥垢，明年他能种盆碗莲。</p>

苏旭抚摸着柳溶月的长发，真觉得他家柳大人真有几分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格。再打几盆热水兜头浇下去，柳大人渐渐恢复了莲花似的皮相。</p>

此情此景，落在苏旭眼里当真合心可意，活色生香。</p>

苏旭仔细打量着澡盆里洗吧干净了的柳溶月：她的脸上有许多擦伤，指头也有诸多淤青，左肩干脆红肿高起，看来是在堤上忙得不善。</p>

他伸手抚上了柳溶月的肩膀，柳溶月似是吃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p>

屋里水汽氤氲，她和他之间如隔了烟雾朦胧，有种异样的不真实感。</p>

她没说话，他也没有说话，历经一番生死，此刻能够安稳对视，反而胜似了千言万语。</p>

隔着烟、隔着水，柳溶月凝眸地看着“自己”，一瞬间心中万分安定，她慢慢地伸出了手指，轻轻抚上了苏旭的侧脸。</p>

柳大人无限怜惜：“这一天一夜，羲和烙了不少饼吧？咱家是不是面都让你和完了？”</p>

苏旭含羞别过面孔：“你怎么知道的？难道只看堤上有多少饼子，便知道我在家忙成什么样儿了么？”</p>

柳溶月恬静摇头，她用手指刮了一下儿他的面颊：“光看您头上脸上这些白面，我就知道你这一天一宿糟践了多少粮食。羲和，去换条裙子吧！大半天了你都没发现自己屁股后头坐了张面饼么？”</p>

屋内陷入了尴尬的沉默。</p>

苏旭扭头就走：“你自己洗吧，我不管了！”</p>

柳溶月望着苏旭的背影大声嚷嚷：“你别走啊！我头发里还有小螃蟹吗？”</p>

苏旭怒道：“有的是！”</p>

片刻之后，好容易把自己洗净擦干的柳大人怯生生地坐在桌边儿，与擦脸更衣的苏诰命面面相觑。苏旭今日恁地贤惠，并不同胡言乱语的柳溶月一般见识。</p>

就柳溶月出浴穿裳这会儿功夫，他已帮她张罗出来些热腾腾饭菜。</p>

柳溶月神色古怪地看着眼前这块新烙出来的白面大饼，这大饼儿的形状吧--怎么看怎么像个屁股……</p>

苏旭兴奋地坐在柳溶月对面儿，满脸期待：“你吃啊！不是饿了吗？我昨天学了大半宿才会烙饼，这就做出来给你尝尝！我这辈子还没给人做过饭呢。”</p>

虽然饿得肚子咕咕叫，但柳大人心中还是非常纠结，她有心想问：这饼到底是您做的还是坐的呢？但是看看里屋供奉的家法笤帚，她又把话咽下去了。</p>

她强行安慰自己：看吃别看做，熟了差不多！</p>

然后柳溶月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把饼子塞入口中，居然味道还行！</p>

看柳溶月大口小口地吃自己烙的饼，苏旭十分开心：“我烙的饼虽不如媚娘她们做得好看，可是口味不差许多。再说普天之下，谁定下饼子必须是圆的？你看媚娘就是给饼子做记号，才和齐肃破镜重圆。我想好了，我这饼子就是要不以常规。你看它的模样像不像……呃……柳溶月你放心吃，这真不是我一屁股坐出来的……”</p>

看柳溶月一口面饼差点儿喷出来，苏旭连忙给她拍胸捶背：“怨不得媚娘她们不让我擀面，说怕人吃了骂街，我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要不你来碗粥吧，水无常形……谁熬的粥都是碗样儿……”</p>

柳溶月干咳两声，企图强行扭转这尴尬话题：“羲和！我真没想到！齐肃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未婚妻子，居然就是咱家媚娘。你不知道，齐肃在大堤上看见媚娘做的饼子，当时就疯了，非说是梅娘死了！这是来赠饼作别。要不是我和王话痨拼死将他抱住，他差点儿从大堤上跳下去殉情……”</p>

苏旭想想此事，也是慨叹世事难料。</p>

不过自从媚娘与齐肃相认，这一半天都有个恍惚的想头在他脑中盘桓不去，可他又实在抓不住要领，真让人坐立难安。</p>

苏旭强笑着与柳溶月搭话儿：“好在历经波折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也是老天爷爷肯保佑成全。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他俩不去拜拜月老真说不过去了。”</p>

柳溶月看看盘里的饼子，再抬头看看西厢，不由心生一计。</p>

她小声询问：“他俩现在如何了？傍晚抱头痛哭了那许久，我当时浑身上下泥汤泥水的，实在不便奉陪到底。如今小两口可算团圆了吧？也不知道他们吃饭了没？”柳溶月端起盘子：“要不我给他俩送点儿过去。”</p>

苏旭一把将她拦住：“你可别去！天黑日晚，人家现在……恐怕也未必纯是说话儿呢……”</p>

柳溶月先是没明白苏旭说什么，她略想了想，陡然脸红。</p>

那时明月刚上了柳梢头，她让他紧紧抓着手，屋里的气氛也忽而暧昧了起来。</p>

就在这么个当儿，他们陡然听到西厢有个男子大嚷了起来：“梅娘！使不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