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莽撞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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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溶月委屈抬头，就见苏旭恶狠狠瞪了自己一眼，他随手从路边捡了根棍子。</p>

从起根儿就不明白自己哪儿得罪奶奶的柳溶月，这会儿看见棍子，当即在奶奶面前站了个笔管条直，她下意识地都想背书了！</p>

苏旭翻好大白眼，他指了指鬼火摇曳的方向：“咱们过去看看。”然后自顾弯腰摸了过去。</p>

柳溶月想不到苏旭一个“小娘们”居然如此大胆，她虽然害怕，也只好战战兢兢地跟着“老婆”往那边儿挪。</p>

他两个一路摸索、蹑足潜踪，走不得一箭之地，就看前面不远处人影幢幢、嘈杂有声。</p>

地势越走越高，土路凹凸不平，柳溶月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苏旭一把将她揪住。</p>

柳溶月四下看看，顿时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他俩已经走出农田，这里好像是一处坟地！</p>

她刚要指给苏旭看时，苏旭却毫不动摇地拽着她的爪子慢慢向前凑去，然后他们俩携手伏在草丛之中。不远处有个簇新的坟头儿，几个村民模样的男子正押解着一大一小两个浑身雪白的女人，逼着她们下跪烧纸、叩头啼哭。</p>

柳溶月皱眉：“深更半夜，不年不节，如何在这里烧纸？”</p>

苏旭一捏柳溶月的手指：“你听……”</p>

柳溶月就听一个男人愤愤骂道：“杨周氏！虽然你小叔子卖你不对！可是你丈夫出门几年，生死不知。你膝下无男、只有一女，眼瞅着杨家只有松秋一个男丁继承香火。你抛头露面将他告入衙门，害你小叔子在牢里一命呜呼，眼瞅着你公公这一枝就绝后了！你对着列祖列宗，愧是不愧？你这不孝的媳妇！害夫家断子绝孙，沉潭也不为过！”</p>

柳溶月听了杨松秋的名字，心中悚然一惊，她低声嘀咕：“杨松秋？！不就是那个让狐狸精迷死在监牢的杨松秋？”</p>

苏旭“嘘”了一声，他伏在她耳边说：“你看这个跪着的女子是不是前些日子差点儿吓死你的杨周氏？”</p>

柳溶月觑乎眼睛看了好久，然后大力点头：“果然是她！这位大姐怎么每回出来都恨不得吓死我？”</p>

然后，柳溶月就听周杨氏哭道：“七爷爷！您是族长，最讲道理！我小叔自己作孽，被狐鬼追索而死，与我娘儿俩有甚相干？叔叔是犯了朝廷法度，才被关入大牢。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为他是咱杨家血脉，就可杀人放火买卖人口了？即便如此，我还是拿出压箱底的存项给他收敛尸首，买了棺材！你们逼我和妞儿为他披麻戴孝、烧三七五七我们也认了！那为非作歹的让家门蒙羞你不说，如何诬赖我规矩度日的儿媳妇愧对祖宗公婆？还有没有好人的活路了？”</p>

柳溶月最听不得女子被欺负，她以手击土，愤愤不平：“就是！还有没有好人的活路了？”</p>

苏旭不紧不慢地瞥了她一眼：“怎么？不害怕了？”</p>

柳溶月怒容满面：“生气就不害怕了！”</p>

被称作“七爷爷”的男子冷冷一笑：“杨周氏！凭你如何嘴硬也是没用！你丈夫多年未归想已死了。族中长辈公议，今天做了决断。本村的阴阳先生说你八字重，克男亲！我们杨家不敢留你了！来，这是休书，族中诸长已经替你丈夫做主将你休了！你这就留下房契地契，抱着你的赔钱货回娘家去吧！你放心，你房里的田产财物，杨家族人不会白用，定然年年给你公婆这枝祖先祭祀烧纸！不会让他们泉下无依！”</p>

杨周氏梗颈说理：“没有这么欺负人的！我丈夫不过出门几年，谁说他死在外头？你们怎么能做主轰走他老婆孩子？我女儿难道不是姓杨的？你们口口声声唤我杨周氏，杨在周前！我怎么就不算杨家的人？！凭什么说撵就撵？”</p>

七爷爷一口啐出：“周氏！你别在这里装看顾家业的好女人！你这两天偷偷找人要把田舍卖了去县城谋生！当我们蒙在鼓里？你既要离开杨家坨，就是对我家生了二心！我们杨家断不能容你卷了银子改嫁！”</p>

杨周氏气得浑身哆嗦：“卖地怎么就是改嫁？我又不曾死了男人！七爷爷！自从我小叔子过世，你们对我娘俩百般挤兑、苦苦威逼要占了房去，我在村里没法儿生活，想带着孩子去县里做些小买卖度日，我碍着你哪儿了？”</p>

看七爷爷一时语塞，杨周氏反身搂住女儿，哭得泪流满面：“这些年我一个妇道人家拼死拼活在地里刨食儿，难道不是为了养活姓杨的孩子？咱杨家祖坟在此！列祖列宗，公公婆婆，你们睁眼看看啊，他们安得都是什么歹心！”</p>

杨周氏说出这话就是彻底与族人撕破脸面，篝火附近的几个杨家汉子窃窃私语了几句，脸上都现出了凶狠神色。</p>

七爷爷更是恼羞成怒：“好！也别让列祖列宗说咱们逼死杨家孩子，周氏，你的女儿我养了！你这就净身出户，滚出杨家坨去！”</p>

说着，七爷爷一挥手，就有几个男人冲上去抢夺杨周氏怀里的孩子。</p>

几岁的女孩哪里受过这样的惊吓，当即尖声大哭不止。</p>

杨周氏不用想也知道：倘若女儿被这帮人抢走，和自己这生母断了联系，只怕立刻就会仨瓜俩枣卖到谁家做了童养媳妇！即便一时不曾发卖，也定然是三餐不继地给族长家当了不要钱的使唤丫头。</p>

她搂着女儿双目通红、嘶声哭喊：“老天爷爷！您可睁睁眼睛吧！列祖列宗啊，你们显显灵吧！”</p>

许是春末天色易变，许是杨周氏哭得太惨，此刻天空居然乌云翻滚、云层之中隐有雷声。</p>

趴在草坑儿里的柳溶月忍无可忍，她这辈子头回血往上撞，一脚踹地从坟头儿后面儿蹦了起来：“放开她！不是人呐！”</p>

苏旭万没想到柳溶月有此一招，他本想对面人多势众，为杨周氏出头做主不在一时。谁知道柳大人居然出息了！她敢蹦出去了！</p>

苏旭一把没拽住柳溶月，气得直砸坟头儿：“你也太莽撞了！”</p>

柳溶月豁出去了：“我就莽撞了！我顾不得了！”</p>

既然如此，苏旭只好一拍袍子从坟包儿右边爬了起来。</p>

他本来想着呵出柳溶月本县太爷的身份，以官威压制刁民。只盼他们不会镐头齐上，把他俩给荒地灭口才好！</p>

谁知站在坟圈子里的杨氏子孙，看见他俩忽然集体变颜变色，各个膝盖发软。他们“扑通扑通”齐齐下跪，并且同声嚎啕大哭。</p>

苏旭数了数，这回来的杨氏宗亲共计七男，如今瘫软在地者三，蜷缩难起者二，此间气味甚是不雅，想来还有失禁不堪者……至少为一！</p>

这里七爷爷岁数最大到底沉稳。</p>

苏旭就见他二话不说、白眼儿一翻，厥过去地那叫一个干净利索脆！嗯，他还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儿，这么说吧，刚上岸的螃蟹什么样儿七爷爷什么样儿。</p>

这里头但凡还能说出话的，无不对着他俩重重叩首：“祖爷爷、祖奶奶！你们这就显灵啦！”</p>

苏旭当即恚怒：“凭什么我是祖奶奶！当鬼老子都划不回公的那圈儿么？”</p>

然后，他就听柳溶月特别小声地对自己解释：“你别生气，你看，咱是从个夫妻合葬陵后头爬出来的……”</p>

杨氏满门里也就杨周氏是女中豪杰，她搂着孩子乜呆呆地看着他俩，口中喃喃，不住地谢天谢地谢祖先，居然拘神遣将把知县大人给派下来了！</p>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苏旭白眼看向苍天！</p>

凭良心说，柳溶月这一嗓子并不豁亮，无奈柳大人吆喝的这个地方太抬人了！</p>

三更半夜、荒郊坟地、天雷滚滚、明月无光。</p>

她冷不丁打坟头儿后面站起来“嗷唠”一嗓子，顿时收下不肖子孙无数。</p>

苏旭特别尴尬地站在当地，耳畔不由响起王话痨素日白话的那段儿评书：她大呵一声曹军吓退、大喝二声顺水横流、大喝三声把当阳桥喝断。后人有诗赞之曰：长坂坡前救赵云，吓退曹操百万军，姓张名飞字翼德，万古流芳莽撞人！</p>

唉，从今而后，我们家柳大人可以跟张飞相提并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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