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莽撞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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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平郊外</p>

顺着土路往前走了几里，柳溶月就知道苏旭为什么丁点儿不急了，道路两侧都是农户他急什么啊？</p>

柳溶月放眼望去：阡陌良田如淡墨山水，春耕农人夹杂其间，更有纸鸢高飞飘忽云端。</p>

那日，有粉蓝瓷釉色天，有灿然金黄花地。</p>

便是丹青圣手也难以描摹如此秀美江山，这才是值得诗人才子歌咏不绝的锦绣田园。</p>

柳溶月深吸了一口气，久困深闺的千金小姐发出由衷赞叹：“呵……真好啊……”</p>

苏旭含笑问道：“如何？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p>

柳溶月郑重摇头：“我今日才知，什么叫读万卷书何如行万里路！头十八年给圈在家里，真他娘的亏大了！”</p>

听了柳大人居然突兀冒出粗口，苏旭便知她最近和那起班头没少厮混。</p>

苏旭有心骂她几句不可满嘴胡柴，转念一想又觉得凄凉甚深：想他母亲还不是给圈在家里过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名山大川，娘皆是从画上看来，谨慎问得几句，爹还要笑话她是纸上得来终觉浅！这么想来，老苏头儿属实挣钱不讲理！何况他也没挣出个金山！</p>

他们找春耕的老农问路，各个都说他们已从县城跑出来几十里地了。</p>

归途倦马，走得就慢。</p>

眼看天色越黑，前路越窄，大好春景儿随着日薄西山而逐渐面目模糊，最后隐不能见。好在明月初升、璀璨皎洁，给前路洒了大好清光一片。</p>

马蹄清月夜，花月正春风。</p>

苏旭看着月色，闻着花香，神使鬼差地瞟了身边的柳溶月一眼。他就见月光下的“自己”眉目如画、美若谪仙。苏旭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怪不错的，谁知这幅皮囊落在柳溶月身上，竟然青胜于蓝、冰凉于水，俊秀更甚。可见功夫不负有心人，天天起床要洗脸！</p>

柳溶月猛往脸上招呼的玫瑰露、神仙水儿，大概没白花了那些冤钱！</p>

诗素说得好：“少奶奶，该擦擦该抹抹。别说是脸，就是口锅，日日也得见些油光！”</p>

苏旭感慨之余，再看柳溶月的标致面孔，他倏地心头鹿撞！</p>

苏旭本来就比柳溶月大几岁，风情话本儿也没少读。人大心大，男女事通，再加上当县官太太不算甚忙，苏旭脑中各式稀奇古怪的想头自然就比柳大人多了许多。</p>

柳大人没有这些旖旎心思！她天天一睁眼就有六十件事找上头来。</p>

王话痨说得亲切：“我们大人天天才叫一脑门子官司……”</p>

如此他开窍，她没开窍，两人相处就显得有些不对榫卯。</p>

凡事就怕没有机会！值此花月之夕，他俩又离得好近。眼看一双马头相依相偎、地上人影也配做了一对……苏旭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p>

正在胡乱寻思，苏旭就听身边儿柳溶月软绵绵地开了口：“我说……苏旭啊……”</p>

苏旭心头一动、脸上一烧，他也软绵绵地“嗯”了一声：“我在。”</p>

今晚的柳溶月好像特别腼腆，她哼哼唧唧：“其实……有些话吧……我一直想跟你说……”</p>

苏旭心中窃喜，他强压着嘴角上翘怕让柳溶月看见：“那你就说呗……”</p>

柳溶月那边儿却似还没放下脸面：“这话吧……有点儿碍口……我也是为难了好多天……要是不说吧……它横在嗓子眼儿我咽不下去……要是说吧……我又怕让您烦恼……”</p>

苏旭心头就似揣了个小小兔子般“砰砰”乱跳，他不自觉地揉起了衣裳角儿，特别小声儿地埋怨对方：“有话你就说……咱俩谁跟谁呀……”</p>

谁知柳溶月这笨蛋白张多次口，屁没放出来。她倏地双手捂脸：“哎哟！跟你说这个我还怪不好意思的……”</p>

她到底要说什么啊？！</p>

月亮底下，苏旭就觉得自己的面孔也跟着那冤家的娇声儿胀红了起来，整个儿耳朵都热辣辣地烫。他强压着让自己声音如常：“你说罢！我不笑话你就是了……没准儿……咱俩心思一样呢……”</p>

得了苏旭再三鼓励的柳溶月终于下定了决心！</p>

她在马上一咬牙一跺脚，将许多压箱底儿的心事连珠炮似地爆了出来：“苏旭！衙门里眼瞅着库银就不够花了！我这就是跟你说！我算看出来了！满朝上下合着就皇上差事好干！他的嘴我的腿，敢情圣旨是不要钱！”</p>

听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语，苏旭坐在马上一侧歪，差点儿掉在地上。</p>

没眼力见儿的柳溶月还在那儿叨逼叨：“白瞎圣人在书上把治理天下吹得人五人六儿的！可自我打上任，咱也没忙活什么正经事儿啊！王爷雇奶妈儿、公主回娘家、娘娘她爸爸给坟地、太妃的兄弟建私宅，合着我忙里忙外全是皇上家私活儿！”</p>

苏旭本心是想让她闭嘴，无奈柳溶月大概这些日子憋坏了，一开口就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可咱宛平还有孤寡要抚恤、老人要恩养、学生要教育、桥路要修补。你看马上就要入夏，防汛修堤又是一笔开销，眼瞅这衙门里的银库就要见底儿了，好像除了我连个着急的都没有！我算看出来了！花钱的时候各个奋勇向前，攒钱的时候人人脖子回缩！”</p>

苏旭吓得左右四顾，唯恐路边儿有人听见，去顺天府告发宛平县谋反。</p>

柳溶月还在那儿抱怨天抱怨地：“不是！皇上让你来宛平县是预备拿你当聚宝盆是怎么着？这要家里没个金矿谁敢出来给他们家当官啊？有欺负人的没这么欺负人的！哎，苏旭，我跟你说正事儿呢！你怎么扭头就走呢？我没得罪你啊你怎么还急了？”</p>

苏旭气得小脸儿煞白，他扬鞭催马，疾驰而去！</p>

谁知人家柳溶月还委屈大了，她一边儿追一边儿嚷：“我说我不说！你非逼我说，我说了你还急，皇上不讲理你也不讲理……哎？就您这不顺南不顺北的脾气，怨不得哪家儿小姐也不跟你……哎哟！”</p>

柳溶月没想到在前面狂奔的苏旭毫无征兆地勒住了马，她差点儿一头撞他马屁股上。</p>

柳溶月刚想抓住苏旭的脖领子质问：您又怎么了？</p>

忽然，她就见苏旭回过头来，他将食指伸到自己唇边，满脸严肃：“嘘！你听！”</p>

柳溶月顿时噤声，她侧耳一听，毛骨悚然！</p>

田边堤上、不知何处，不知为何，竟然有人哭泣惨叫。</p>

那幽幽怨怨、呜呜咽咽、若有若无的声音在荒郊野外听着份外渗人……</p>

此时天边乌云滚滚、遮蔽明月；此时野外阴风呼啸、如同鬼哭。</p>

不远处的田垄上，幽火明灭，似有妖物作祟，更有一股焦味儿黑烟，沉沉飘散过来。</p>

两人的坐骑似是也察觉了空气中不安的气息，马儿打着响鼻儿，跺足后退。</p>

苏旭翻身下马，安抚着坐骑。本待赶紧跑路的柳溶月看苏旭似不肯走，只好下马陪他。</p>

突然！一股劲风刮过，一张没烧透彻的纸钱带着火星儿拍到柳溶月脸上。</p>

柳溶月大骇之下“嗷”然蹦起，她一脑袋扎深深到苏旭怀里：“狐狸精！”</p>

苏旭当机立断伸出小手捂住了柳溶月的嘴巴：“别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