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各论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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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平后堂</p>

当齐肃背着一个人形之物冲进内院的时候，已经六神无主的王话痨对迎出门来的苏旭脱口而出：“奶奶！了不得了！大人吓死了！”</p>

此言太过震撼，苏旭万想不到柳溶月出门不过两个时辰，自己就成了“未亡人”了！</p>

苏旭强自稳住心神，他脑筋转得飞快：不是！说死就死了吗？柳溶月你凡事没有主见！要死怎么这么干脆利索？你死了我怎么办？！这八十五也换不回来了啊！</p>

正在厨房烙烧饼的诗素姑娘眼见小姐竖着出门，横着回来。</p>

小丫鬟又惊又怕，悲从中来，她双脚一跺、放声嚎啕：“我的那个天儿啊！”</p>

苏旭看过医书、学过诊脉，他明明看见给背进来的“自己”身体柔软、隐有呼吸，断然不是个死人。他还没来得及拦着诗素姑娘哭丧，给放倒在床上的柳溶月已经自己发出微弱呻吟。</p>

她这一哼哼不要紧，跪在床前“抚尸痛哭”的诗素姑娘“嗷”地一声，已经蹦起来一丈多高了。</p>

要不是齐肃搀着，王话痨这会儿都要站不住了！</p>

他哆里哆嗦地死死抱住齐肃：“大人……您这是诈尸吧……”</p>

猫喵喵、狗乱跳，诗素蹦到奶奶身上嘤嘤叫。</p>

满脸忠厚的齐肃小哥儿此刻已是方寸大乱，他结结巴巴地请奶奶示下：“奶奶，您看咱是找大夫请脉？还是找道士镇尸？”</p>

让这帮人气到满脸通红的苏旭不停地劝告自己：制怒！止杀！打死谁都犯法！我还没输！只要柳溶月还没咽气，我就还有八十五的保底！</p>

啊！！！这帮无胆鼠辈！枉为七尺男儿，原来也没比柳溶月胆儿大多少！</p>

森森内室之中、惨惨红烛照下，大伙儿就见这位据说知书达理的六品安人，脸色由红变白、由白转青，少奶奶嘴角抽搐、少奶奶面目狰狞。</p>

王话痨语带哭音地问道：“奶奶……您不是给狐仙儿附体了吧？”</p>

他话音未落，众人只听这位大家闺秀咬牙切齿地挤出了几个恨疯了的字儿：“都！给！我！滚！”</p>

于是齐肃搀着王话痨，王话痨扶着齐肃，二人臊眉耷眼地从小门儿迅速溜出。</p>

王话痨擦着冷汗寻思：敢情衙门这碗饭也不好吃啊！是比当伙计要些胆色。谁能想到，我这辈子还能遇上这等奇案？唉，只要我能过了这一关。大不了我把这段儿编出去说书，大概也能挣口饭吃。</p>

齐肃到底忠厚，他深深失悔：那位大姐蹿出来告状时，我怎么就蹦出去一丈多远？我要是拦在大人轿前，没准儿大人也不至受惊昏迷。大人怎么说都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哎，我真是愧对大人。</p>

诗素在屋里擤了把鼻涕，怪抹不开面子地撒开了少奶奶：“那个……奶奶……小姐……她没死啊……我看……还能哼哼……没准，没准儿我家小姐……她死孩子放屁—有缓儿呢……”</p>

苏旭特别看不上地拍打着诗素沾在自己衣服上的白面：“她能放什么屁？你看她还会烙饼呢！”</p>

诗素看少奶奶脸色不善，再看看小姐躺得安稳，倒未必是马上咽气的样子，她决定先出去避避风头：“那行吧……我……我去烙饼……”</p>

众人散去，一室默默。</p>

柳溶月直挺挺地躺在她平素极少有福能睡到的床上，昏迷不醒、人事未知。</p>

苏旭独个儿站在床前不禁恍惚，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自己的身体，让苏旭生出一种他已身死离魂的错觉。那感觉让苏旭又是凄惶，又是不知所措。</p>

就在他深陷颠倒梦想，沉沦苦集灭道的时候，苏旭忽然觉得床上那人紧紧地拽住了自己的手指。</p>

她的手很热，顷刻将他拽还了阳。</p>

苏旭缓缓坐在床边，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个大夫，先把病人救醒再说。</p>

于是他一边给柳溶月诊脉，一边仔细地观察病人的气色。</p>

看着，看着，苏旭倏地明白了过来：床上躺的那个人的确不是自己。这幅由柳溶月占据的皮囊，和过往二十五年的苏旭是不一样的。</p>

苏旭的手指下意识地抚过柳溶月的脸颊，他记得她的眼神比自己更澄净，纵使强颜欢笑也是稚气未脱。苏旭叹了口气，毕竟她才十八岁，勉强做个男子也像少年。再深想一步：人家是名门闺秀，纵使读书识字也不是为了扑腾在宦海里浮浮沉沉的。</p>

她又不曾秋决犯人，她又不热衷仕途，她就想安安稳稳地当个小女子，她有什么错？</p>

她年纪还小，她没造过孽！</p>

想到这里，苏旭忽然怜惜地抚上柳溶月的鬓角，他突然觉得对不住她：“是我不好……难为你了……”</p>

床上那人似是听到了这句温存话儿，滚滚热泪从她紧闭的眼里迅速溢了出来。</p>

她真爱哭，只须臾间就哭湿了他的枕套。那么委屈，那么惊恐，即便还没完全醒，已经哭得出了声儿。苏旭忙不迭地帮用手巾柳溶月擦拭眼泪，今晚他不想拦着她哭，一搭脉他就知道她是受惊过了度。</p>

刚才听王话痨说了个大概：这一趟是够吓人，衙役都偷跑了好几个。</p>

于是他尽量用温存的声调儿哄她：“行了，行了，你回家了，不要哭了。”</p>

在苏旭想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他居然轻轻地拍上了她的背：“嘘，月儿不哭，月儿不怕。我陪着你呢，没事了。”</p>

然后……他就让床上那人顺势拽住了。</p>

也不知道这她醒了没有？这家伙眼也不要睁、话也不肯说，只是死死地拽住了他的手指，紧紧地贴到了她的颊边，生怕他跑了一般。</p>

她眉头紧蹙，她好不可怜。</p>

瞅着这样儿的“自己”，苏旭那颗与刀子嘴十分配套的斧子心，也不禁寸寸柔软了下来。</p>

他没有抽回自己的手指，他知道她在梦里担惊受怕。</p>

谁知她得寸进尺，居然奢望更多！</p>

柳溶月现在力气好大，再一使劲儿就把苏旭拽到了身边。</p>

苏旭是一手撑住了床，才没摔倒在柳溶月身上。</p>

这一下猝不及防，这一下乱了衣裳。</p>

苏旭觉得自己从未和柳溶月离得这样近，她的呼出来的气儿热乎乎地打在他的耳垂儿边儿；近到他已经看不清她完整的面孔；近到她肯定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心“砰砰砰”地慌张乱跳……</p>

苏旭陡然烧红了脸盘儿。</p>

他不由万分懊恼：这女孩子的身体就是不好！这样容易起心动念！这样容易神魂颠倒！</p>

此时红烛高烧，此时帐帘低垂，此时窗外月圆，此时万籁俱寂。</p>

苏旭脸红耳热之余，不由放任自己靠着柳溶月心猿意马。</p>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苏旭就觉得柳溶月居然更加用力地将他死死抱住！</p>

苏旭脸红如布，苏旭体软如酥，前些日子他爹派下来的种种画本、光怪陆离，齐齐涌上心头！</p>

苏旭惊慌失措之余，内心深处居然隐隐升出三分带着羞耻的期待。</p>

他惊惶寻思：她要如何？这能行吗？哎呀！我没关门。诗素闯进来怎么办？</p>

随即……柳溶月就动了……</p>

她缓缓地、缓缓地将她朱红的嘴唇儿细细地磨到了他的耳垂儿上！</p>

苏旭只觉一股麻酥酥的悸动自脊椎而下……不由整个人都软了……</p>

他胡思乱想：她，她，她……她要干什么？我，我，我……我得怎么办？</p>

谁知下一刻，柳溶月就这么委屈吧啦地搂着他，撒娇无限地叫了一句：“娘……”</p>

然后……她就偎在他怀里……香甜地睡着了……</p>

睡着了！</p>

没有这么欺负人的！</p>

苏旭一骨碌就爬起来了！</p>

他直着脖子对外面叫：“诗素！端盆凉水来！越冷越好！”</p>

诗素慌里慌张地端着盆冲了进来：“奶奶，怎么还要凉水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