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新官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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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溶月在百姓齐声称颂之下，被一众衙役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回了宛平县衙。</p>

那日天色霁好，那夜明月高悬。</p>

猛不丁让众人夸成鲜花一朵的柳溶月柳大人，飘轻地走道儿就差自己踩自己脚背了。</p>

柳大人眼神儿锃亮，腰板儿笔直：我居然抓了个臭名昭著的采花淫贼！采花贼啊！活活儿出息死我了！美得很！美得很！</p>

不过柳大人开心不过须臾，立刻碰到个麻烦。</p>

此麻烦站起来一人多高，坐下来半人多长，正是苏尚书新认的干儿子—王福江王副指挥是也。</p>

穿着簇新盔甲的王副指挥一把薅住柳溶月的胳膊，将她袅悄儿拽到一边儿：“兄长！”</p>

柳大人脱口祭出苏旭的口头语：“撒开我！站直了！好好说话！”</p>

然后她就见这厮不但不撒手，反而满脸佞幸：“兄长啊！我这不是有话跟你说么！”</p>

柳溶月烫到一样奋力挣扎：“王福江！你我纵然称兄道弟，也不能如此不避嫌疑！”</p>

王福江大惊：“羲和！你我从小一起光屁股泡澡的交情，现在你做官了要跟我避嫌疑？有道是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怎么着？你现在官居六品了，你就看不上糟糠……”</p>

白花花的月亮底下，羞涩腼腆的宛平县令与高大威猛的五城兵马司副指挥拉拉扯扯，而且居然扯出了“糟糠”这等劲爆闲话儿！宛平衙役齐齐噤声，全都支棱起耳朵，预备细听这段八卦。</p>

当时人人都想：怪不得有风声说我们大人爱好些断袖之癖，看来也未必是空穴来风。</p>

你别说，这俩人一文一武，倒也般配。</p>

柳溶月闻听此言、本能不悦，她扭头看向苏旭，大声质问：“这怎么还出来糟糠了？！”</p>

苏旭居然不在她的身边！想想也是，苏旭现在是六品安人，自不能与这么多爷们儿并排站在街上。他纵然满心想看热闹，也让诗素劝着避入衙门后宅。</p>

看苏旭不在，柳溶月三分失落，七分着慌，却听王福江还在那里喋喋不休：“我哪有你念书那么细致？你别挑拣兄弟字眼儿。糟糠，贫贱那不是一样？兄长你便会咬文嚼字。我跟你说咱爹前些日子把我认下当干儿子了！咱俩现在可是异父异母的亲生兄弟！”</p>

柳溶月简直不明白他这账是怎么算的：“我爹认你当干儿子，你我为何是亲兄弟？”</p>

王福江道：“你管它干的湿的呢？反正是您爹非要认我！您爹认了我，你就不能不认我！否则你就是忤逆不孝！”</p>

柳溶月记得陈管家送信来时说过：苏大人对儿子伤透了心，所以认了个风风火火的二百五做义子。柳溶月那阵子心里老大过意不去，觉得这些日子可把“老爹”折腾得不善。</p>

谁知苏旭倒是满不在乎，他还劝她呢：“你少替人家帝师操心！这就是我从小儿不让我爹着急，弄得这老头儿瞎混二十多年了还不知道当爹的凶险。有亲儿子还不够搓火，居然还要认干儿子解闷儿。人生路漫漫，谁没犯过贱？尚书大人乐意给自己找麻烦，你别拦着人家。”</p>

既然苏大人亲儿子都这么说了，柳溶月还有什么顾虑呢？结果今天猛不丁让“弟弟”搂在怀里，柳大人自己都觉得自挣扎得不理直气壮。她依稀记得，上次王福江拽她出去玩儿，对她没有这么热火朝天啊。</p>

果然，图穷匕首见。</p>

王福江腆着大脸对着她好声好气儿：“哥！兄弟我虽然托了咱爹的洪福，当上了五城兵马司副指挥。可我寸功未立寸草未得，怎说都难以服众不是？好容易正月十五天官圣诞的好日子，你……呃！咱俩抓了这么大一采花贼！哥！你就把他交给我，让我带回刑部呗！你就别操心了！”</p>

柳大老爷登时愕然：这……行吗？</p>

柳溶月虽然腼腆懦弱，但是她又不傻。现在这情形，她用膝盖想也知道“兄弟”王福江这是在跟自己抢功。不过她倒不太在乎这个，抢就抢呗。柳溶月又不想升官发财换老婆，现在她就恨不得混满三年，平安回家。万一她干好了，让皇上提拔了不就糟了吗？不当官不知道，敢情当县令一个月才挣那点儿钱，谁能想到皇上家也憋着白使唤人？</p>

可着柳溶月的心思呢，把这采花贼当烫手山芋扔出去也无所谓，老实说让她审她也不会。</p>

正待柳大人就要点头的那一刹那，她身边不知从哪里冒出个人来，那人大声阻止：“大人！万万不可！”</p>

柳溶月愕然扭头：只见眼前站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官衣男子，这人脸皮白净、细眉长目，看着甚是斯文。</p>

王福江有点儿不忿：“你是何人？为何拽着我家兄长到一边儿私话？”</p>

那人诚惶诚恐：“大人！副指挥大人！小人宛平县丞—赵鉴。只为新春假日，岳母病重，因此在家耽搁，不曾及时回来伺候大人，实在死罪。”</p>

柳溶月将赵鉴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番，心道：原来你就是宛平县丞啊。怪不得衙役们都说你甚怕老婆。</p>

赵县丞如此作为要是落在一般县官眼中，至少要看他不起。不过这事儿落在柳县令眼中，滋味就是大大不同：怕老婆那是好人啊！还肯伺候岳母？贤孝！必须贤孝！</p>

于是她对赵县丞颇多青眼：“不妨事，不妨事。服侍长辈理所应当。但不知赵县丞为何阻拦我将人犯移交兵马司？”</p>

赵县丞谨慎躬身：“大人！按照过往成例，人犯在哪里落网，就该在哪里审讯。倘若咱们贸然将此獠送给刑部，只怕刑部堂官心头不悦，道咱们躲懒推卸。”</p>

赵县丞扭头对王福江和煦微笑：“五城兵马司今夜巡查到此是为护卫秦王纳妾。此时天色不早，副指挥纵是完了差事，只怕也还未回衙交令。您身边带的兵丁又不太多，元宵街市热闹混乱，万一中途贼人走失，也是麻烦。副指挥放心，此番淫贼落网，大人奋勇向前，我们都是亲眼看见。宛平县定会如实上报，为您请功。”</p>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八面玲珑，更难得赵县丞是为官多年的七品县丞，还对刚刚当官儿的七品武官如此谦冲客气，颇显为人圆融。当然，王福江他亲爹是礼部侍郎，这个马屁赵县丞也算拍得恰当。</p>

王福江初学乍练，不会做官。听说将贼押在宛平自己也有功劳、登时心花怒放。</p>

他向柳溶月拱了拱手：“如此甚好！兄弟这点儿功劳还盼哥哥多多成全。羲和！可不是我要抢功，我爹那人你也知道。我今天出门儿之前，让他拽住好顿唠叨。我要是没干点儿正事儿，只怕后半辈子都堵不住他那碎嘴。”殷切嘱咐完毕，王福江翻身上马，风也似地回城交差去了。</p>

柳溶月瞧着这位“兄弟”的背影远去，不由心头感叹：这人新官上任、闹市纵马，居然就准准踹倒淫贼，果然是个福将！</p>

这边儿宛平县将淫贼定肘收监、押去大牢。此等通缉日久人犯落网，宛平县还需上报刑部、顺天府及知会旁边的大兴县撤去悬赏。自然，苏大人与王副指挥勠力同心、擒拿贼子之事，需在文书中大书特书。谁还敢埋没县太爷的功劳呢？</p>

那日天色虽晚，赵县丞依旧指挥着一众衙役忙忙叨叨，明日是知县大人坐衙接印的大日子，不可不认真细致。柳溶月歪头看看自己左右帮不上忙，摸摸鼻子回了知县廨。</p>

一想起就要接任，她心里实在没底，不由自主地想去找苏旭聊聊。哪怕去他身边儿坐会儿，她都能踏实许多。</p>

摇摇摆摆回到了内宅、内宅灯火摇摇。</p>

柳溶月推门而入，就见诗素和小狗八斗可怜巴巴地坐在灯下等着自己。</p>

看自己回来了，诗素起身微笑：“哟！捉贼的回来了。乏了吧？饿不饿？”她将桌上的点心、热茶向前送了送：“吃了这个，赶紧去睡吧。听少奶奶说，明儿你还要忙一天呢。”</p>

不说不饿，一说就饿。</p>

柳溶月随手拿起块儿软糕放入口中，她四下看看并没有苏旭的影子，不由问道：“苏旭呢？”</p>

诗素往里屋一努嘴儿：“让我给你预备了点心，他就卸了头发睡觉去了。”</p>

柳溶月捋了捋八斗的脑袋，有点儿不快：“偏他爱困。”</p>

诗素一笑：“您那身子骨儿您自己心里没数儿啊？逛了一晚上了，如何不累？”说到这里，她打个哈欠：“小姐，你快点儿吃，早些睡。这半宿我走得也是好乏。我歇着去了。有事儿咱明儿见。”</p>

目送诗素回了屋，柳溶月草草擦了把脸，推门进了内室。</p>

彼时卧室静谧，轻纱罩灯，帘幕低垂，花猫元宝蜷缩成团儿、打着呼噜，想来苏旭已经安歇了。</p>

柳溶月撇了撇嘴，径自打开铺盖，和衣躺下。</p>

今年偏冷，立春了也不见暖和，小狗八斗“哼哼唧唧”地缩到了柳溶月的身边儿偎暖。</p>

柳溶月原本不是很喜欢苏旭养的这只哈巴狗，觉得它一脸凶相。如今到了宛平县，八斗没了许多丫鬟照料、一时落魄，倒让柳溶月对它生出一番同病相怜之感。</p>

这天晚上，柳溶月怎么都睡不着：天爷佛祖！我竟抓住采花贼了！谁能想到我柳溶月窝囊多年，居然也有今天！</p>

那么……也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