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慧眼识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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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宛平街头</p>

宛平县依都城而建，新春上元虽无京中繁华，也有花灯如昼。</p>

苏旭大家公子纵然穷些，年年也是出来逛的。在他眼中宛平这些花俏稀松平常，真不如往年在京城看得精彩。不过这是苏旭头回做个妇人走在街上，倒也有几分新鲜。</p>

下午在知县后宅，柳溶月与诗素双双对他鞠躬作揖，苦苦哀求奶奶好歹梳妆打扮再出二门。</p>

“咱纵把银簪子当了，您从此脑袋上就别根儿筷子也不像话。”</p>

“对对对，清官也不是这么个穷法儿。”</p>

苏旭看在柳溶月最近打算盘还算勤谨的份儿上，勉强点头答应。</p>

及至诗素拿出衣裳裙子，他才明白：原来闺中女子元宵出门还有这么多讲究！有道是“白绫衫照月光殊，走过桥来百病无”。这等白绫袄、月华裙，擦粉戴花儿地打扮起来，苏旭揽镜自照，竟然花容月貌、是好个佳人！</p>

他左右摸摸、上下摁摁，不由心头窃喜：我现在长得挺俊呀！诗素、歌玲、翠书、丹画都不如我！寒香也没我现在好看！哈哈！哈哈！好极！好极！想我半辈子好强，就是当个娘们儿也不能输了她们！</p>

前些日子苏旭乍然变身，心头各种烦躁苦恼，压根儿顾不上自己好看难看。如今日子渐久，心性渐平，苏旭这回上街挺胸抬头、嘚嘚瑟瑟，唯恐旁人不知他是俏丽佳人，浑然不理行人对他瞩目、骡马翻他白眼。</p>

后面跟着的王话痨不禁“啧啧”：“长得好看就恨不得当街横行。”</p>

诗素白了王话痨一眼：“对！长成您这样儿就得老老实实溜边儿！”</p>

王话痨倒是好脾气，他想想自己上惹不起奶奶、下惹不起诗素，只好买了包崩豆儿边逛街边磨牙。</p>

他那嘴，闲不住！</p>

反观七尺男儿柳大人--虽然卖相不错，但行为举止总看着有点儿……不太大气……</p>

柳溶月从来没在正月十五出过门儿，更没见过街上居然能走这么多人！她又是紧张害怕、又是兴奋好奇，一路紧紧地拽着“老婆”袄袖不敢撒手！她现在没了闺秀的身份拘束，行为依旧谨慎小心。</p>

死死搂着苏旭的胳膊，柳溶月好新鲜地转着脑袋左顾右盼，一很快双眼睛就不够使了。</p>

街上摩肩接踵，行人衣着光鲜。</p>

各色花灯、各色焰火、各色摊贩、各种叫卖，熙熙攘攘、人流如织，观灯行人各个脸上都现出欣喜愉悦神色，空气中弥漫了糖果点心的香甜味道。</p>

那日的宛平恍若柳溶月在书中读到的海外神仙街市，承平日久且五谷丰盈。</p>

苏旭并没有甩开柳溶月的手指，反而悉心地将街边的店铺一一解说给她知道：这是戏园子、那是酒馆儿、那是撂地儿杂耍摊，这是烟花风流巷……</p>

柳溶月瞪大眼睛“嗯嗯”地听着，她现在看什么都觉好新鲜，看什么都好有趣！所以她不停地低声央求苏旭：“过两天你再带我出来逛吧！咱们以后将这些地方一一玩过、看过、见识过，好不好？”</p>

诗素在后面听着,不禁好笑：小姐你又作大死！他如何肯带你来逛窑子？亏你说得出口！</p>

果然，诗素就见大少奶奶脸色陡变，他声色俱厉：“不许胡扯！咱家哪儿来那么多钱？！”</p>

柳溶月顿时脸色怏怏。</p>

诗素暗自点头：极好！不这么吝啬不能是我们家少奶奶！</p>

又走几步，热闹更甚！</p>

远处有迎亲的队伍迤逦而来，旌旗锦扇、彩灯对对仿佛天上的银河坠落人间，更有五城兵马司的官兵沿途护卫。那迎亲的队伍如此华丽、如此豪奢，他们吹吹打打、鼓乐喧天。</p>

张扬靡费到极处的队列，从人们眼前昂然通过，即是明白宣告：何为显贵？何为尊崇？有人生来即在九天之上，你们不过浊水污泥。</p>

柳溶月痴痴看着迎亲仪仗，不禁轻声嗫嚅：“不知道哪家小姐如此有福？成亲这样气派？”</p>

微冷寒风中，柳溶月听到她身侧的苏旭低声回答：“月儿，那是你家朝颜嫁入王府。”</p>

柳溶月愣怔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哦”了一声。</p>

她脸上神色并未有太大的变化，她的心里掀起了巨大波澜！她是她姐姐！她成亲都懒怠跟她说一声！纵然继母瞧不上自己，可亲生姊妹何至于薄情至斯？！</p>

再看那绚烂队列，柳溶月心头更屈！同样是柳家女孩儿成亲，她的婚事哪有妹妹这样的排场体面？当真半点儿不如！是了，妹妹是光宗耀祖去做亲王侧妃的！哪里像她……被强塞给了落魄官家的克妻之人……</p>

见二小姐嫁得如此风光，诗素心里满不是滋味：瞧我们小姐成亲时的那寒颤队伍，这让大小姐以后怎么挺胸抬头出门做人？</p>

王话痨更是心直口快，吃都堵不上嘴：“少奶奶，我怎么觉得你成亲的时候没这个阵仗？是因为你婆家没钱么？”</p>

苏旭闻言十分赧然：今日看了朝颜的婚事，他才明白苏家迎娶柳溶月并不风光。此情此景若非自己做了女人，被人当面诘问亲生姊妹婚事为何如此天差地远？他断难体会此间难堪尴尬。</p>

苏旭侧头看向“自己”，柳溶月脸色黯然得一塌糊涂，肩膀都垮掉了。</p>

他歉然地向她解释：“前两日，陈管家送来爹爹的书信。其中提及柳大人回任两淮之前，曾经托付我爹代为照拂二小姐的亲事。我爹备下礼物，打发管事的去拜黄氏夫人。谁知你那后娘听了什么秦王屡次招揽我不成的闲话，心头不快。于是她对苏府来人一概辞谢，唯恐惹了贵人新姑爷不悦。听说当时黄氏脸色难看，干脆不提请咱们吃喜酒的事……所以……”</p>

苏旭声音转低：“若非今日亲眼看见，我竟不知世上还然有如此气派的婚礼。这么说来苏府……确实有些对不住你……”</p>

他抿了抿嘴，怪不是味儿地小声嘀咕：“好在你我日后是要和离的。你还可让你那玉郎为你风光大办！”</p>

苏旭这话说得语气酸涩，柳溶月听了只是黯然叹息。</p>

她心里明白，这事儿颇多渺茫。且不说她何时才能和苏旭换回身体，便是天可怜见过不得两日换回来了，表哥会不会嫌弃她曾经“嫁做人妇”？她清白自守，日后表哥能知道，可如何对旁人说去？</p>

便是表哥重情重义全不在乎，那也必是他们两个人静悄悄拜个天地罢了。</p>

毕竟在世人眼中，她是“二嫁”女子，恐怕此生都难回娘家。她这一生一世的所有指望，也就全着落在表哥不是负心人上了。想到这里，柳溶月心头忽而生出一丝恐惧：表哥不会是负心人吧？</p>

她脑袋里甚至冒出了个荒诞又邪恶的念头：要是就此不换回来……其实也挺好的……</p>

许是这个念头太过吓人，许是她坚信自己深爱表哥太久，柳溶月慌忙发疯地纠正自己：不！我怎么能这么想？！表哥和我山盟海誓！我们海枯石烂也会不变心！也许这只是老天爷一番试炼，我定然能和表哥花好月圆！为女子者但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就是上上好命了。我又何必羡慕这些虚荣热闹？</p>

迎亲的队列缓缓从远处坊巷经过，浩浩荡荡地向秦王府去了。</p>

徒留漫天焰火，为这普天之下最为贵重亲王的纳妃增添光彩。</p>

柳溶月仰望焰火，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儿。</p>

她有点儿想不明白：世人为何要炮制这样瑰丽的玩意儿？那么美丽绚烂，却是转瞬即逝，用在婚礼之上，岂非不祥？</p>

忽然，她觉得有人拉了拉自己的手。</p>

柳溶月转过头去，就见月亮之下、花灯之侧，苏旭难得和颜悦色：“咱们接着逛吧！”</p>

柳溶月看苏旭面目含笑，她不由自主地便跟着神清气爽了起来：“嗯！他们气派他们的！咱们闲逛咱们的！”</p>

诗素和王话痨双双拍手：“就是就是！咱别跟人家瞎比！”</p>

“对！他阔他的，咱乐咱的！车多不挡道，姐妹儿不耽误！”</p>

柳溶月从来没有亲身逛过街市，流连在这些琳琅满目的各式小摊子之间，她迅速开心了起来。</p>

那时柳溶月先选了漂亮的兔子灯，又买个香喷喷的糖画儿！及至看到花树一般的稻草把子上，冰糖葫芦泛着闪闪金光，柳溶月立刻不肯走了。</p>

为哄“丈夫”高兴，苏旭只好忍着心疼掏钱。</p>

糖葫芦的滋味又是冰冰凉凉、又是酸酸甜甜，吃得柳溶月眉眼含笑，腮帮鼓鼓！</p>

苏旭远远看到那边吴班头带了衙役巡防街道，他本想戳戳柳溶月，要她拿出些爷们儿的款儿来。不过想想她刚才不痛快，吴班头他们站得又远未必瞧见他们，苏旭便决定今天暂且睁只一眼闭一只眼，放柳溶月一宿自在。</p>

按说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如同女孩儿般满脸兴奋地选购这些琐碎东西，是件为人侧目之事。奈何这位公子容颜俊秀、言辞温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