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十指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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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小巷</p>

王话痨当场愣住：“您真是苏探花本人没错儿吗？您怎么家都不认识了？我没冻糊涂吧？哎哟，这怎么话儿说的？还是您真跟传言似的，一跟头摔坏了脑子？”</p>

突然王话痨满脸八卦地小声问道：“公子爷！那他们瞎传您不举……不能也是真的吧？”</p>

柳溶月忽然就明白王话痨为什么让他东家给无情辞退了。</p>

她平生头回虎起脸：“你把二两银子还给我吧！”</p>

王话痨满脸堆笑地轻轻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得嘞！我的错！我的错！我这就找车送您回家！”说着，王话痨将柳溶月引到路边，忙着为她雇车回府。</p>

等车的功夫，她见在路边铺子蒸出白兔样式的豆馅馒头十分有趣，不由赞了声：“雪白可爱香喷喷啊。”说着便掏钱买下一笼，还顺手分给王话痨两个。</p>

那厢逡巡不散的闲汉们相顾坏笑：“你也是雪白可爱香喷喷啊，可不是个兔子的模样？”</p>

柳溶月不是很懂他们的胡说八道，正在沉吟。</p>

王话痨一把将她拽走，小声嘀咕：“快走快走。您是尊贵人，不要与他们纠缠。这起汉子头年我在茶馆做伙计时，他们便突然出现在京城地面儿。一不生意，二不做工，成日游手好闲，只怕不是好人。”</p>

便在此时，街上车声隆隆，有个举了火把的队伍正引着华丽的马车向城外方向疾驰而去。</p>

柳溶月猛然觉得这辆马车恁地眼熟！仔细看时，就见车前明晃晃挂的“柳”字风灯，轻轻摇摆。</p>

柳溶月脱口而出：“爹！”</p>

无奈她的声音太小，车马飞奔而过，柳大人终于不曾撩起车帘，再看自己女儿，嗯，“女婿”一眼。</p>

这些日子坐在街边儿，正方便到处串闲话的王话痨不住点头：“是了。听说两淮盐运使柳大人出京公干。他是您老丈人，自然是您爹爹不假。”</p>

柳溶呆呆望着自己父亲的座车远去，突然觉得无限凄凉：这下她在京城彻底无依无靠了！</p>

苏府后宅</p>

苏旭对着父亲的袍子束手无策，他起初还打着主意，偷偷叫诗素她们过来帮忙。无奈厢房紧锁，守门的丫头仿佛要故意看他笑话，将东苑来送饭的诗素、歌玲全部轰走，窗边都没让她们摸一下儿。</p>

又枯坐了会儿，苏旭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有好几回他真想破罐子破摔，干脆豁出去跟亲娘大声坦白：我这“千金小姐”压根儿不学无术，从头儿不会做活！大不了我回“娘家”！咱们一拍两散！</p>

苏旭都想好了：在这边儿先跟周姨娘暴打一伙儿给母亲出气，就当尽了孝道；再回“娘家”争取把柳溶月后妈气成半死，了结跟她相识之情；反正柳大人疼爱长女，“她亲爹”好意思不给他口饭吃？</p>

实在不行，找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从柳府卷点儿珠宝首饰从后门溜出去，跑到天涯海角、藏去犄角旮旯，凑合着忍一辈子算了！白送一场功名官位给柳溶月，拿她几个金簪子不算昧良心吧？</p>

至于身子么，爱换不换吧！都八十五了他还在乎进棺材的时候脑袋上戴不戴花儿么？</p>

这主意想着就热血沸腾！苏旭胸脯子都腆起来了！我都变成小媳妇儿了！我还在乎谁？！</p>

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厢房门口、刚要呐喊，忽听门口平素伺候周姨娘的两个丫头嘀嘀咕咕：“听说了没？柳府来人了！”</p>

“前院那么热闹，难道就为这个？怎么没请少奶奶去呢？毕竟是她娘家人啊。”</p>

“呵呵，自然是姨奶奶没叫她呗，谁让她脖子仰到天上去了？得罪了当家姨奶奶，有的是她暗亏吃。”</p>

“听说柳府来了个管事儿的拜见咱家老爷，急急忙忙托付了几句话便走了。我听陈管家说是两淮出了私盐大案，圣上让柳大人回任监审！柳大人巴巴儿地托咱大人照应柳夫人跟他家二位小姐呢。”</p>

“柳大人回任竟然不带家眷的吗？”</p>

“你还不知道啊？人家柳二小姐选上了秦王侧妃，马上就要择吉过门。自然要留母亲在身边照料。”</p>

“一奶同胞的姐妹俩，那个就是王妃，咱们这位少奶奶啊，眼看就剩下伤悲了。”</p>

“噗嗤……”</p>

“哈哈哈……”</p>

听了这话，苏旭又慢慢地坐回了炕上。</p>

那时他脑子里冒出了些极古怪的念头：不！我不能如此任性胡来。万一天上有个雷冷不丁劈下来，柳溶月和我突然换回魂魄……那她独个儿在娘家，定然应付不来！想到这里，苏旭缓缓又将他爹的袍子拾了起来。沉默良久，他摸索着缝下了第一针。</p>

谁知刚缝头一针就“哎哟”一声扎了手，他现在白白嫩嫩的手指上迅速沁出了朱红血滴。</p>

摸摸依旧冷痛不适的下腹，苏旭叹口气：“柳溶月，你这身子当真娇贵得很了，恐怕也没法子独个儿活在天涯海角。”</p>

他随手捡起来块破布将手包起来，耐下性子继续干活儿。</p>

那夜苏旭绣了三针，拆了九回。</p>

再抬头时，月已中天，漏已深更，苏探花对着满床棉花，倩影映着窗纱，眼看就要娟娟秀秀地愁白了头发。此情此景，当真欲哭无泪。他不由从头反悔：早知如此，前天念书时就应该跟柳溶月同归于尽，好歹落个痛快。</p>

似苏旭这等手艺做女红，要缝件袍子自然是极劳神的活计。忙了好久，对着那件被自己扎得满是针眼儿的锦袍，苏旭不由慈悲心起：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且歇会儿，好歹饶这遭了千刀万剐的衣裳略歇一歇。</p>

正在万般绝望之际，苏旭忽然听到院中传来脚步声声，他猛然抬头，就见窗纸之上映了灯火摇摇、人影数道。</p>

廊下瞌睡的两个丫头慌忙爬起：“少爷！夜这么深了，您怎么到这儿来了？”</p>

窗外响起柳溶月温柔清朗的声音：“我刚从外面回来，遍寻少奶奶不见，特意来这里找她。她在里面么？快点儿开门吧。”</p>

苏旭心头一震：唉？柳溶月去了外头？她竟然敢出门了？怪不得过了这么久才来寻我。</p>

谁知门口守着的丫头很不上道：“姨奶奶说了，少奶奶需在屋里做些女红，不许打扰。”</p>

苏旭就听柳溶月似是怔了怔，才含笑问道：“怎么？我见自己夫人也算打扰？”</p>

另一个丫头连忙解释：“不是说您见少奶奶算打扰。就是姨奶奶……嗯，是太太！太太考较儿媳妇针黹手艺，立下规矩说旁人不能入内，怕有闲话说少奶奶找人当了替手。大少爷还是请回吧。”</p>

苏旭听得心头火起，正要推窗辩驳，忽听外面有个嘴皮子极溜的家伙轻轻巧巧地接上了口：“嗨嗨嗨！我说你这丫头片子瞎说什么呢？睁开你俩的眼睛看看！你眼前站的这是谁呀？苏府大少爷！整个苏宅都是人家的，人家想上哪儿就上哪儿！我还明白告诉你们，别拦着人家！干活而不随东，累死也无功！东是什么？东家啊！大少爷就是这里的东家！人家要进自己屋子，见自己媳妇儿，也有你拦着的份儿？”</p>

这人冷声嗤笑，声调抑扬：“日晚天黑，小两口儿见面儿，还有比这更天经地义的事儿吗？哎哟喂，反了你了！你也不怕大少爷急眼，给个破碗把你们也轰出去要饭？我跟你说他们家可干得出来这个！退一万步说，苏夫人是让大少奶奶做针线，又不是让大少奶奶守活寡！大少爷进去怎么了？太太考较的是少奶奶针黹！不是考较她治水！这咋还三过家门不让丈夫入内了呢？”</p>

似是嫌恶丫鬟愤愤不平，那人挑了高声儿数落她们：“看什么看？大少爷进去了还能给少奶奶做替手吗？他也得会啊！大少爷兼缝穷？探花郎补袜子？这么大逆不道的言语，你也好意思说！大成至圣先师都让你气活了！知道什么叫斯文扫地吗？你俩也不怕下了拔舌地狱！”</p>

这一番虽是长篇大论，难得字字分明、声声送耳，言辞有板有眼、口齿干净利索，更稀罕在说话之人一气呵成、文不加点，说这么多话，人家都不带不喘大气的！</p>

这么“嘡嘡嘡”一通话下来，别说看门的丫头脑袋发蒙，就连坐在屋里的苏旭都击节不已！这人说话草蛇灰线、起承转合、比兴博喻、气势磅礴。道理对不对且放在一边儿，若纯以论打架骂街而论，这位无疑个中翘楚！</p>

此人语音陌生，不似府中家人。</p>

苏旭心中稀奇：柳溶月是怎么搜罗出这么个打架神器大活宝的？</p>

苏旭正寻思着，就听外面柳溶月已经“噗嗤”乐了出声来：“说得好！说得对！大少爷我正是这个意思。来人啊，请这位王……王小哥，请问您贵上下如何称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