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如此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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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天都要黑了，她腿都坐麻了，苏旭还是没回来。</p>

大少爷既然和大少奶奶在“忙”，那自然就没人敢来打扰，连累着柳溶月灯都不能点。</p>

当然她也不能白坐着，诗素嘱咐她了：“您可千万别睡着了，您得时刻预备着万一太太屋里再派人来看，您还得接着摇晃床板呢！”</p>

那日，柳大小姐坐在床上，心中悲苦：可见誓愿不能瞎发，我连日抱怨睡不上床，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在上面躺一天就好了。这可好，真躺着不许站起来了！要说这漫天神佛也是，我天天祈愿嫁给彦玉表哥，你们怎么就不成全呢？！</p>

彼时翠书、丹画蹲在卧房门口一动不动，一是防备太太屋里突然来人，看出少奶奶不在；二是防备大少爷不耐烦跑了，把戏穿帮没法交代。</p>

屋里屋外都得防着，她们这二两银子也是难挣。</p>

诗素和歌玲也不能闲着，柳溶月打发她俩戳在角门严防死守，唯恐大少奶奶一脑袋撞进来让人瞧见了。</p>

东苑人人有责、草木皆兵！</p>

期间刘嬷嬷当真又探头探脑地来了两回，都让翠书、丹画挡了驾，说是：“少爷、少奶奶还没忙完呢。”</p>

同样的话重复到第三遍的时候，刘嬷嬷再看大少爷卧房已经是神情凝重，外加肃然起敬了，她老人家脸色苍白地嘟嘟囔囔：“我的个佛祖啊，这就是个活驴也遭不住啊，咱大少爷身子骨儿就这么好使吗？”</p>

翠书、丹画听着都觉赧然，她们暗地求神：少奶奶！您再不回来我俩就找太太投案得了！这二两银子我们没脸挣了！</p>

女扮男装的大少奶奶是定更时分回来的，进屋的时候垂头丧气外加灰头土脸。</p>

东苑众人为她提心吊胆一下午，结果大少奶奶回来后一句解释都欠奉。人家任谁不搭理，理直气壮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发呆。似乎全然不以深闺妇道独自出行做个丢人的事儿。</p>

翠书和丹画是苏家奴婢，不敢多说少奶奶是非，看见人回来了，纵然满腔疑窦、心中不满，她俩也只好识趣儿退下。</p>

诗素知道坐着的那个不是自己小姐，所以对苏旭并不十分热络上前。看看少夫人无恙，她扭头把这半天都在床上躺着的“大少爷”扶了起来。可怜见儿的，再躺下去小姐身上就要长蘑菇了。</p>

屋子里只有歌玲拉着她的“小姐”泪眼汪汪地嘘寒问暖、娇声嗔怪：“小姐！您去了哪里啊？您为什么要偷偷出去？你这样娇滴滴的一个人，从小大门都不曾出过。今天是怄了什么气？非要自己跑出去不可？磕到碰到让人欺负了可怎么好呢？小姐吃饭了么？小姐渴不渴？有没有冻到？小姐的手怎么这么凉？我这就去给你拿手炉换衣裳！”</p>

歌玲的声音又快又急又清脆，人也是忙得满屋乱转。</p>

苏旭呆呆地看着歌玲，不由瞬间失神：这丫头大概是叫歌玲吧？他认得她不过几天的功夫，并没有如何把这小姑娘放在心上。他觉得她聪明不如诗素、体贴不如翠书、利落不如丹画，成日里看着“大少爷”的眼神也是迷迷瞪瞪的，除了声音好听些，简直一无是处。</p>

谁知道……今日他赌气出门，所有知情的丫头嘴上不说，瞧他的眼神齐刷刷都是鄙夷怨怼。就连翠书和丹画眉宇之间，都似乎对大少奶奶任性的行止十分不以为然。</p>

唯独这个说话语音清脆的歌玲……居然是如此忠心之人……</p>

彼时屋子里静悄悄的，苏旭缓缓抬起头，就见柳溶月坐在床上不胜骇异地看着歌玲围着自己团团乱转，那神情活脱就似看眼瞎的歌玲在忙着服侍阎王爷！</p>

苏旭长长叹了口气：“歌玲，多谢你了。”</p>

草草吃了些歌玲端来的饭菜，胡乱地擦了把脸，苏旭挥手让丫鬟们退下。</p>

信口吩咐已毕，他长身而起，脸色阴郁地径自宽衣解带。</p>

柳溶月有些慌张地眨眨眼：“你要干嘛？”</p>

苏旭没好气地道：“累了一天，还不许我睡觉么？”说罢，人家绕过柳溶月，自顾躺在了牙床上。</p>

苏旭翻身冲墙，只留了个脊背给外头，那就是什么都不想说的意思了。</p>

柳溶月委屈吧啦地张了张嘴，这一下午，她心中垒了成千上万话想对苏旭说，琢磨了那么久，她自己觉得自己有道理到天上去了！</p>

譬如说：你干嘛去了？怎不留个话什么时候能回来？你现在一介妇道人家，出去乱跑成何体统？别个也就罢了，纵然瞒得再严，难免让丫头们知道了，到时候不怕你娘又发难说你不守妇道？我一辈子的名声，早晚毁在你手里！既然说好两个人同心协力地一起想法子变回去，你想什么做什么都不同我说的，像话吗？</p>

可是猛不丁这个埋怨了一下午的人回来了，柳溶月对着朱红锦榻上那伶仃背影，她忽然一个字儿都说不出了。说有什么用呢？苏旭从头儿看不起自己，有事自然不会同她商量。</p>

说到底，她就是个一无知识的妇道人家罢了。她门都不敢出，丁点儿没本事。</p>

想到这里，柳溶月黯然躺到了小榻子上，随口吹灭了屋里的灯。</p>

屋内柳溶月吹熄红烛，轻轻躺下；屋外苏夫人莫名惊骇，呆立当场。</p>

过了好一会儿，这位一品诰命才让刘嬷嬷缓缓搀扶回了正房。</p>

月照东厢，枝叶寥落。</p>

主仆二人默默无言地走了好久，苏夫人是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我儿子的身子骨儿能有那么结实？他咋还就连上了呢？</p>

那天柳溶月睡不着，她躺在憋屈的小榻上辗转反侧了好久，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躺在大床上的苏旭居然开了口：“你怎不问我去了哪里？”</p>

柳溶月默了默，张口就是委屈巴巴：“我瞧你不想对我说……”</p>

苏旭开口就训：“好好说话！不许哼哼唧唧的！”</p>

柳溶月在黑暗中不服气地撅嘴嗔怪：“我哪有……”可她刚出声，就把自己嘴堵上了。讲道理说，果然是有些哼哼唧唧。</p>

唉……她觉得自己更没用了。</p>

苏旭翻过身来，声音缓缓：“我总不能看着家里人日夜花你的嫁妆，谁知你这么老实摇头都不会！我只好赶紧去想想法子，让你我早日变回来算数！事出紧急，没有和你商量，很对不起。我听歌玲说，这一下午，你过得……挺花钱……不论如何，我走得匆忙，你却带着丫头们替我把事情瞒住了，这事做得不错，我很感激。”</p>

这是柳溶月自认识苏旭以来头一回听他认错，她好奇地问：“那你去了哪里？可找到办法了？我们如何才能换回来呢？”</p>

良久，她才听大床上的苏旭似乎叹了口气：“当日我御道夸官之时，曾有个疯癫道士在我马前拍手唱了首谶歌，说什么‘日月晦明，阴阳反背，雌飞雄从，扑朔迷离’。柳溶月，你听这话是否可疑？我今日出门就是去寻那个道士的。我想也许他参透了天机，也未可知。”</p>

柳溶月忙不迭地问：“你找到了么？”</p>

这回苏旭沉默更久，久到柳溶月以为他睡着了，等她自己也合上了双眼，才听到大床上传来极沮丧的声音：“没……找……到……我把京城左近所有的道观都走遍了。此人便如清风过水、了无踪迹。也许他就是我的南柯一梦罢了。”说到这里，苏旭突然换了个话题：“不如今天你来睡床，我去睡榻好了。你现在个子高，窝在那么小的榻上想必难过。”</p>

柳溶月大喜：“好啊好啊。”</p>

苏旭缓缓起身，半是揶揄地说：“世人都说，天塌下来砸高个儿！你既睡了这张床，以后可要似个爷们儿那般万事有办法才行。”</p>

生怕苏旭变卦的柳溶月揉揉蜷得酸麻的双腿，努力装出个爷们儿的样子：“你起开！让我先睡了床再说！”当了五天男子，她也咂摸出了些许滋味：天塌下来几千年也没出过一回，睡床铺的舒坦却是实打实的享受。且先黑心答应下来再说，等天塌下来谁还顾得上怪她顶不住么？</p>

次日，清晨。</p>

睡饱一觉的柳溶月神清气爽地走出房门，伸个舒服懒腰。</p>

她突然觉得苏府上下，都以一种肃然起敬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她大力出了奇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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