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落地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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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家法已高高举起，柳溶月想也不想“噗通”跪倒在夫人眼前：“且慢！”</p>

苏夫人皱眉不悦：“儿啊。今天的事情你都瞧见了。如此忤逆公婆的儿媳，你难道还要为她讲情？”</p>

周姨娘在一边儿帮腔儿：“大少爷！快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这才刚成亲就为了媳妇儿双膝下跪。传出去让人笑话你是个贱骨头！”</p>

寒香耷拉着一张脸就要拽大少爷起来。</p>

柳溶月轻轻地把她推开了，这半天寒香搬弄是非她看在眼里，她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刻薄秀丽的姑娘。</p>

苏夫人脸色难看：“儿啊。你如此做作，有何话说？”</p>

柳溶月脑子转得飞快：是啊！我跪在这里，我有何话说？苏旭顶撞婆母事实俱在，我能为他分辩什么？我总不能说我就是膝盖发软贱骨头吧？</p>

看柳溶月跪在那里痴痴呆呆说不出话，原本脸上有些希冀之色的苏旭眼神慢慢地暗淡了下来。就连刚刚挑了挑眉的苏尚书也嗟叹一声，待要起身离去。</p>

谁知柳溶月忽然连珠炮似地开了口：“娘！咱们诗礼世家，您最慈悲不过。如何有不由分说就打媳妇的道理？这不是让人说咱们不教而诛么？”这话她爹经常说来为她在后娘那里解围，可说闭眼就用，什么题目都对得上。</p>

苏夫人愣怔须臾，苏尚书停住脚步。</p>

柳溶月继续说道：“明日三朝，媳妇回门。您今天把少奶奶打一顿，让媳妇如何回娘家？打狗还需看主人。今天打媳妇儿不是摆明了要得罪亲家么？”</p>

新婚女孩不惯婆家起居，日夜盼着回门小憩，所以回门这事儿柳溶月最惦记着。</p>

听到这句“打狗看主人”，苏旭双眉一皱刚要开口，柳溶月隔着裙子狠狠地掐了他一把，小声嘀咕：“您可住嘴吧！真想挨棍子啊？”</p>

苏旭无奈悻悻住口。</p>

柳溶月继续向苏夫人求情：“娘就是看在岳家的面上，今日也不该苛责媳妇。”</p>

苏尚书闻言一喜，转身也劝：“夫人，旭儿说得对。柳大人与我甚有交谊，便是看在柳大人面上，咱们也该对儿媳多些宽宥。”</p>

苏夫人素来恪守妇道，见丈夫儿子如此坚持，他们说得又有些道理，也就不再坚持。她略微思忖，狠狠瞪了儿媳妇一眼：“今日我且饶了你！丫头呢？送少奶奶去佛堂思过！不许吃饭！回门之前也不许出来！”</p>

歌玲、诗素看小姐好歹躲过挨打，都是长吁口气，待要扶小姐回去。谁知苏家的缃琴、墨棋冷着脸子推开她们，不由分说押解少奶奶去了佛堂。</p>

那日，天色已晚。那时，灯火昏黄。</p>

几只寒鸦“嘎嘎”飞过，仿佛是此刻苏旭心境的最佳注脚。</p>

柳溶月远远看着苏旭被拽走的落寞背影，平生头一回觉得：苏探花大概……好像……有点儿可怜…</p>

啧啧，落地凤凰不如鸡啊。</p>

凄风冷月，僻静佛堂。</p>

苏尚书家的新媳妇端端正正地跪在滴水观音像前，貌似是在规规矩矩地反思过错。</p>

入冬北风“扑啦啦”地撞到窗棂上如同怨鬼夜哭；佛前一灯如豆摇曳出惨淡光芒。</p>

苏旭瞧着地面儿上自己娟娟秀秀的身影，一瞬间万念俱灰。</p>

苏府素来宽仁待下，押解他前来思过的缃琴、墨棋早已偷偷溜去用饭，现在并没人看着他。也是众人料定：一个受婆家惩罚的新媳妇还能跑到哪里去呢？她还有脸跑到哪里去呢？</p>

苏旭这个“新媳妇儿”纵然心宽，可闹成这个现在样子，他也自怨自艾得死去活来：我真是流年不利！我真是命乖时背！我当男子让皇上罚跪才站起来几天？怎么当女人又让亲娘摁地上了？合着罚跪的全是我！这里就柳溶月命好，什么都捡现成儿的！</p>

揉揉跪麻了的膝盖，苏探花左思：谁能想得到？当儿媳妇也不比在朝为官容易！我今天才知，儿媳妇顶婆婆一句就算大逆不道！完全不问谁是谁非！古来昏君行事不端还能遗臭青史呢！敢情小女子嫁到婆家就没有讲理的时候了！这么看跟我亲妈比，皇上把我贬去当知县都不算纯欺负人，好歹圣上还给我发俸禄呢！我妈把饭都给我掐了！</p>

再揉揉发僵的屁股，苏探花右想：周姨娘姑侄也是古怪！想我爹做过先帝师父，被圣上嫌怨，虽是无妄之灾，好歹还有个由头。大少奶奶刚过门就让人使绊子，我，啊不，她招谁惹谁了？甭管为什么，她们都冲着我来，这就难搞得很了！</p>

菩萨啊！我自幼饱读诗书，学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圣人之道。谁知刚修好身就让家给齐了！看来当娘们儿这事儿念多少书也不能一通百通。说千道万，还是赶紧跟柳溶月换过身子才是正经！大不了到时候她想跟我和离，我立刻准她归家，成全她老实人别掺和我们家这趟浑水就是了……</p>

唉，若非身临其境，我怎能相信我家是一趟浑水？</p>

这佛堂越呆越冷，苏旭难受地拢拢双臂：柳溶月这身子就是中看不中用！不吃饭她居然还饿得慌！不但怕饿，她还怕冷！像话吗？怪不得这小女子窝窝囊囊，她从身子骨起就没丁点儿出息！</p>

又直挺挺地跪了一好忽儿，苏旭心火渐消、良心发现：好像也不能光埋怨柳溶月身子骨儿不顶事儿。我们家佛堂好像就是冷，你看菩萨面前供的水都要结冰了。</p>

平常不罚跪，还真看不出。全府上下各个拜菩萨，看着一个比一个虔诚。到晚上谁也想不起来，菩萨怹老人家都快冻上了！这还让菩萨怎么保佑？譬如我娘口口声声爱子如命，可她儿子现在挨饿受冻，还不都是母亲自己的主意？这还让儿子怎么孝顺？</p>

本来罚跪就百无聊赖，闲着也是闲着，苏旭索性又跟自己亲娘怄上了气：他一直以为母亲礼敬丈夫、宽待下人，是天底下头一等好脾气的女子。谁能想到娘对儿媳如此严厉苛刻？还有周姨娘姑侄！平素笑脸迎人，待他各种巴结，虽然平素苏旭也听了不少仆人嘀咕她们的不是，可不被折腾不知道，她俩竟然如此促狭恶毒！</p>

苏旭懊丧地坐在蒲团上，双手捂脸：放火不行，念咒不灵，这可如何才能换过来呢？</p>

此时，苏夫人所居的内院大概摆上了酒饭，暖香食味弥散风中，想来那是慈母给爱子精心准备的美味佳肴。苏旭慢慢地走到窗边，遥望那火融融灯火，肖想柳溶月此刻正顶着自己的名头被众人簇拥、吃香喝辣，一时不禁生出狸猫太子之妒恨怨怼。</p>

苦到极处，在苏旭脑中，柳溶月的脖子之上已经长出了一颗狸猫脑袋！他咽了口唾沫，想吃条鱼。</p>

那天在佛堂，苏旭迎着风、就着灯，苦求菩萨直念经。</p>

座上菩萨就那么笑么滋儿地瞧着他：如是我闻，根本没门！</p>

大少爷柳溶月此刻果然留在“母亲”房中吃饭，正如苏旭所料，她被丫鬟婆子围得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就连今日嘴脸刻薄的寒香姑娘都笑吟吟地侍立在旁摆饭伺候，那叫一个和颜悦色、春风春人！</p>

柳溶月战战兢兢地挨着“母亲”坐下，起初很是不知所措。她从来不曾与苏夫人亲近，总担心说错了什么惹了麻烦。待吃上饭，柳溶月才晓得当大少爷的威风。她都不用说要吃什么，哪道菜只要她多看一眼，即有伶俐丫头上赶着给她布到碗里来。哪道菜柳溶月多吃一口，整个碟子就立刻摆到她的面前！</p>

她怪不好意思地让一让母亲，屋里的丫头婆子齐齐高声夸赞：“大少爷孝顺！”</p>

也是她们嗓门太大，也是柳溶月毫无防备，众人就见大少爷手一哆嗦，筷子上夹的四喜丸子直直飞到了寒香鼻子上。</p>

众人面儿上不说，心里都叹：这大少爷眼瞅着就不行啊了……虚了啊……怨不得圆不成房……也难怪人家大少奶奶心里窝火怼天怼地……</p>

刘嬷嬷悄悄地把寒香请到侧房帮她净面擦脸，不住低声宽慰：“姑娘可没烫到吧？大少爷手滑，您别往心里去。”</p>

谁知人家寒香恁地心宽，居然丁点儿不恼，她一边儿擦着鬓边油花儿，一边儿抿嘴偷笑：“没事儿，没事儿。四喜丸子带四喜！我就当接了旭哥哥的绣球了！”</p>

刘嬷嬷嘴上不说，心头震撼：难为姑娘怎么想的？四喜丸子扔脸上就算接绣球了？欺负肉丸子打狗不算典故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