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纯粹的东西总是单薄脆弱的，不够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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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止有时会想，某个人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p>

绝大多数人的诞生应该无限接近于一种偶然。</p>

——偶然地诞生，偶然地活下来，再于万千可能的偶然中死去。</p>

就是因此，人们迫切地想要寻求活着的意义。</p>

借此掩盖面面对无常命运时那种原始的恐惧和无力。</p>

就像婴孩用小小的拳头紧握母亲的指头，那种想要抓住什么的强烈意愿甚至足够将自身悬空吊起。</p>

云止没有过那样的时刻。</p>

从他有记忆开始，与周围的人事物之间总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p>

天空、白云、大地、阳光、溪流……还有置身其间的人和动物。</p>

云止注视着透过窗子看到的一切。</p>

他能够感知和理解他们的存在，却无法共情他们何以存在。</p>

这一点不仅针对于周遭的世界，也包括了云止自身。</p>

“又在想什么呢，阿止？”</p>

清脆悦耳的少女话音在身旁响起。</p>

云止一回头，便瞧见了胞姐云瑶的脸。</p>

每当看见那张脸，云止的心头就会无法抑制地生出一种异样的违和感。</p>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却又总是萦绕在心底，挥之不去。</p>

凡是所有见过他们的人，都会觉得姐弟两个生得格外相像。</p>

甚至如果光看五官，两个人的脸就像是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p>

但是和云止不同，云瑶似乎能够很好地和融入这个世界。</p>

理所当然地，不需要任何额外努力地。</p>

这让云止感到困惑，甚至偶尔会生发出一种类似于嫉妒的心情，但就连这嫉妒的心情随即也会像是无根的野草般，迅速枯萎死去。</p>

剩下的只有一片空白。</p>

——不，更准确来说是虚空。</p>

云止时常会感到身体内部存在着的巨大的空洞。</p>

好像五脏六腑统统不存在。</p>

只有叫做云止的这副皮囊包裹着一无所有的内里。</p>

像是……空心的人偶。</p>

云瑶就有那么一个人偶，是族长亲手做的。</p>

族长就是姐弟二人的父亲。</p>

云瑶每次见到族长都会笑，会亲亲热热地伸开胳膊仰起小脸，甜甜地叫上一声阿爹。</p>

族长便会一把揽过自己的大女儿，高高举起来贴在脸庞，用短短的胡茬逗得女孩儿咯咯直笑。</p>

往往等云瑶笑够了闹够了，族长才会想起自己似乎还有一个儿子。</p>

四下一望，果然瞧见一道小小的身影安静地站在一旁，安静地注视着亲昵的父女俩，安静地一言不发。</p>

这个时候，族长便会像若无其事地呼唤男孩儿的名字。</p>

“云止也在啊，云止不过来阿爹这里吗？”</p>

族长面上笑着，看似毫无破绽。云止却一眼看出了那笑容中的僵硬和敷衍，甚至是一丝试探。</p>

直到看见云止摇头，族长这才像是微微松了一口气。</p>

——这个人在防备些什么？</p>

云止不知道。</p>

但有云瑶这个对照组在，云止基本可以确定，这种状态是不对劲的。</p>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一个父亲真的不爱自己的孩子，可能会表现出厌弃或者不耐烦，但绝不应该是这样一种刻意讨好中夹杂着忌惮的态度。</p>

云止并不并没有多少难过，他只是有些疑惑。</p>

对族长的，对自己的……</p>

“我是在想，这一切什么时候是个头。”</p>

云止如实回答了云瑶的问题，却招来了后者大惊小怪的低呼：“啊？阿止你怎么能这么想呢？”</p>

——真奇怪？</p>

为什么不能这么想呢？</p>

“是有人欺负你了么？还是有什么别的烦心事？”</p>

云瑶小大人似的将手搭在云止的肩头，盯着他的眼睛紧张询问：“告诉姐姐。”</p>

“没有。”</p>

“真的假的，那你怎么会这么想呢？”</p>

云瑶见云止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于是放下了心，可是又不免感到奇怪。</p>

云瑶是个很少烦恼的小女孩。</p>

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是不可解决的。</p>

只要说出来，她的阿爹，包括族中的其他人都会主动为她解决问题。</p>

一切都是这么地顺其自然。</p>

唯一会使她偶尔感到为难的大概就是云止这个弟弟。</p>

因为云止并不亲近她，也不愿意同她分享自己的想法。</p>

虽然不想承认，但云瑶想，云止确实多少是有些古怪在身上的。</p>

不过，谁叫对方是她的弟弟呢？</p>

她这个做姐姐的自然是要多让着些的。</p>

于是渐渐地，即使云止几乎不怎么出门，族中所有人还是知道了，云瑶是个体贴称职的好姐姐，费心照顾着性子孤僻古怪的孪生弟弟。</p>

云瑶欣然接受了这样的夸赞，因为事实如此，没什么可反驳的。</p>

虽然云止的情况并没有在这番悉心照顾下产生巨大的改善，但不知何时开始，云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p>

毕竟她是个善良的小女孩，又怎么会因为这一点小小的挫折，而生出气馁呢？</p>

事情在那一年出现了转机。</p>

孪生子中的其中一员要被选去，作为看守进入祠堂，祠堂本就不能轻易出入，作为祠堂看守更是完全失去自由，只能成天待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p>

这下饶是云瑶，也有些害怕了。</p>

她热爱着这个世界，热爱着每一个熟悉的族人。</p>

又怎么能忍受被剥夺自由，被关在那样一个可怕的地方呢？</p>

于是，云瑶作弊了。</p>

在用来抽签的纸条上。</p>

不是什么特别高明的把戏，却足够将她从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和焦虑中解救出来。</p>

她也确实成功了。</p>

虽然中间出了点小岔子——她几乎以为自己的小动作被阿爹给发现了。</p>

好在，最终还是有惊无险。</p>

云瑶是目送着云止进入连通祠堂的小房间的。</p>

门缓缓关上之前，她似乎看到孩童回头看了自己一眼。</p>

那张素来缺乏表情的脸上，似乎蓦地浮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p>

只是不等她彻底看清，门就严丝合缝的闭上了。</p>

云瑶惶惑不安地等了几日，她第一次失眠了。</p>

闭上眼睛，便是云止那张笑容讽刺的面孔。</p>

那笑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将往日平和的假象一刀扎了个粉碎。</p>

云瑶并非那些人所以为的天真良善，甚至都不像她自己以为的那样，是个称职的好姐姐。</p>

经过几天的挣扎，云瑶最终还是偷偷从送饭的小门溜了进去。</p>

出乎云瑶意料的是，迎接她的并非云止的冷眼相对。</p>

云止似乎还是从前的那个云止。</p>

沉默寡言，缺乏表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