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可是他所爱的，注定都不是他能抓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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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醉后失足落水，地点正是那条发臭的死水河。</p>

……是巧合吗？</p>

也只能是巧合了。</p>

尽管该死的人死了，甚至都不用自己动手，枇杷却有种莫名失落的感觉。</p>

——尤其是，枇杷发现一切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改观。</p>

甚至，因为失去了重要的经济支柱，那对母女的生活变得更艰难起来。</p>

做母亲的在没日没夜的工作之余，还要疲于应付来自一些不怀好意的男性的骚扰。</p>

一段时间之后，看起来比从前更加地苍老疲惫，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p>

枇杷于是想，自己是不是错了。</p>

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一厢情愿地以为只要没有了酗酒施暴的父亲，母女俩的生活就能迈上正轨，却完全忽略了周遭环境带来的压力。</p>

即使繁荣昌盛、安居乐业如脚下的这片土地，对于一对无依无靠的母女，或者是一个带着孩子艰难求生的单亲母亲来说，还是太过于残酷了些。</p>

——我错了吗？</p>

看着成日里佝偻着背脊、依靠浆洗和缝补贴补家用，看着小小年纪便跟在母亲身边跑来跑去学着大人模样帮忙的小姑娘，枇杷禁不住扪心自问。</p>

那个男人确实不是他推下水的。</p>

但枇杷确实已经动了杀心，若不是因为黎宵的意外干扰……</p>

那么按照枇杷事先在心中拟定的计划，那个男人还是会以同样的方式，在同一个地点死去，当然在时间上还是会稍有不同。</p>

但也仅仅是这样而已。</p>

恰恰是因为还没有来得及实施行动，冥冥中，枇杷总觉得那个男人是因为自己死掉的。</p>

如果他真的去做了……</p>

也许会因为一时的胆怯而临时收手，也许会因为突然意识到这一行动不能再根本上解决问题而另寻他路，也许……会有太多的可能性让他中途改变主意，进而终止行动。</p>

但枇杷没有去。</p>

这以上所有的也许，也就不再有发生的机会。</p>

换句话说，由于那个男人的死亡，枇杷再也不可能收回那份已经成型的杀意。</p>

——也就再也无法证实，没有亲手杀死对方之后的那个可能的未来。</p>

所以从某个角度而言，正是当初那个满怀杀心的自己间接造成了那对母女如今的处境。</p>

是他害她们沦落到如今的地步……</p>

枇杷因此感到愧疚。</p>

他想要弥补那对母女，所以偷偷送去一些银钱塞进她们的窗户底下。</p>

看着那个本不该那么沧桑疲惫的女人疑惑地推开窗户四下张望，眼底里有怀疑、有迷茫、还有掩饰不住的意外之喜。</p>

看着女人攥着那不算丰厚的银钱揽过女儿抱在怀中，眼角难以抑制的落下欣喜的眼泪。</p>

枇杷却丝毫无法感到轻松。</p>

反而更加地沉重起来。</p>

像是看出了枇杷的心事，兰公子问起他最近为什么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p>

枇杷不知道该如何同兰公子讲起这件事情。</p>

——事实上，他什么都没做。</p>

——可内心里，他却无法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p>

枇杷担心真的说出口，被觉得庸人自扰还是其次……万一兰公子觉得一个起过杀念的人，一个差一点实施了自己的杀人念头的人，留在身边总归会是个隐患。</p>

更进一步地说，谁就能证明那个失足落水的男人确实不是他推下去的？</p>

没有人。</p>

……包括枇杷自己。</p>

日子就那么一天天地过。</p>

有了黎宵的骚扰，至少白日里枇杷就很少能够想起关于那对母女和那个落水的男人的事情了。</p>

可是晚上，尤其是睡觉之前的那段时间最是难熬。</p>

枇杷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思绪。</p>

那个时候，他便求助于兰公子，因为兰公子总是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故事。</p>

有趣的，唏嘘的，神秘的，甚至——是鬼气森森的。</p>

枇杷听兰公子讲起，那传闻中十八层地狱中的可怖景象，尸山血海，哀嚎遍野……</p>

心里既觉得可怕，又忍不住想要听下去。</p>

不得不说，虽然听着可怕了些，但是并不会让枇杷觉得讨厌。</p>

相反，枇杷觉得如果世上真有那么一个地方，未必不是一件好事。</p>

【至少很公平，不是吗？】</p>

枇杷说：【有怨的报怨，有仇的报仇。清清爽爽，一了百了。】</p>

兰公子却是幽幽地笑了。</p>

【哪能算的那么清楚。】他说。</p>

枇杷疑惑：【不是有地府，有判官吗？难道就连他们都算不清？】</p>

兰公子答得云淡风轻：【不然，哪来的夙世轮回？】</p>

枇杷想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p>

若是债都还完了，还有哪门子的转世投胎，大家都一样，又哪来的芸芸众生？</p>

既然生下来，就会有分别。既然有分别，那就有对应的前尘往事造就的因果。</p>

——哪里来的清算？</p>

【所以……】</p>

兰公子说到此处，顿了顿，又微微地笑了：【我更喜欢现世报这个说法。真正的清算从来不是死后才开始的，因为活着原本就是在炼狱之中行走。所谓六道轮回，其实无一超脱。】</p>

兰公子说得一派淡然。</p>

作为听者的枇杷却倏忽感到，一种无形且庞大的东西沉沉地压下来，直压得他无法呼吸。</p>

像是行走在一个迷宫中，几经希望和失望，总以为是自己走错了才这样兜兜转转，结果忽然被告知，从来就不存在出口。</p>

每一次生死轮回，不过是被反复投放到这座无尽迷宫的不同地点，自以为崭新的开始，其实是无数次流转过的路口。</p>

痛苦地不是迷途，而是清醒着意识到，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徒劳。</p>

枇杷怔怔望着烛火摇曳间，青年明灭的侧脸，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虚妄忽然充满了他的整个身心。</p>

窒息的感觉……</p>

憋闷的感觉……</p>

伴随着一种莫大的悲哀，无法抑制地冲击着他的灵魂。</p>

【所以——】</p>

兰公子的话音再次响起，青年朝着枇杷敛眸微笑的模样像极了庙里的观音。</p>

【为了能够活下去，试图抓住什么吧……人也好，物也好，爱也好，恨也罢。总归要有个念想呀。】</p>

那时兰公子说过的话，枇杷一直记在心上。</p>

他想，他是爱兰公子的。</p>

像是爱一个老师，爱一位兄长，爱一个亲人那样的孺慕着对方，想要被赞赏、被肯定、被看到……</p>

后来，枇杷也确实喜欢上了黎宵。</p>

像是爱上一个不可能的自己，黎宵之于他更像是捧在手中的一件精美器物，想要去珍藏、去守护、去爱怜……</p>

可是他所爱的，注定都不是他能抓住的。</p>

先是兰公子，然后是黎宵。</p>

——突然的消失，又突然地出现。</p>

这样的理所当然。</p>

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好像他们之间并没有隔着那些年的光阴。</p>

就好像他就是他们口口声声要死要活地念着的那个喻轻舟。</p>

可是，那又怎么可能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