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那个我哭了，哭得很伤心，可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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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长到像如今的黎宵那样的高，那样的话，我也能心满意足了。</p>

我一边想，一边向黎宵的脑袋上方投去由衷羡慕的视线。</p>

也许是我的期望过于强烈，对此有所察觉的少年也禁不住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头顶。</p>

甚至还伸手朝着虚空摸了摸。</p>

在确认头顶上方什么都没有之后，又看着我露出了有些着恼的表情。</p>

大概是以为，我又像上次一样，是故意做些有的没的动作来诓骗他的。而他也同样再次地上当受骗了。</p>

可是有兰公子在场，他又不好真的跟我计较什么，免得刚刚否认了欺负小孩子的嫌疑，又当场打脸。</p>

于是，非常熟练地抱臂，哼唧，加上扭头无视一条龙。</p>

我不禁想，我是小孩子没错，但黎宵未必就已经真的长成了大人。</p>

一旁的兰公子但笑不语，接着伸手将一个干净的小布包递到了我的手里。</p>

我一脸不解，但还是接了过来，同时以眼神询问。</p>

兰公子说，是牙齿。</p>

我一愣，打开一看却是两颗门牙，小小的，像是两颗白色的石子，非常完整，小铲子般的平直前段后头还拖着尖尖的牙根。</p>

我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端详人类的牙齿，洗去血污，擦拭干净之后，它们看起来简直不像是从我自己嘴里掉出来的。</p>

……可是，为什么要给我这个？</p>

我再次茫然抬头。</p>

兰公子解释说，按习俗小孩子换下的乳牙，如果是上排牙齿就要埋进土里，如果是下排牙齿则应该丢到住家的屋顶上去。这样一来，换牙之后长出的新牙才会整齐好看。</p>

原来如此，所以是让我找个地方把掉下来的牙齿埋了呀。</p>

我赞同地点头，心里同时冒出一个疑问。</p>

万一以后掉了下排的牙齿，这么高的楼，我要怎么把东西丢到屋顶去，难不成要靠飞的吗？</p>

别说我只是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就算是真的哪天长出了翅膀，也就是个无用的装饰，因为我真的恐高。</p>

不知道是不是睡前想得太多的缘故。</p>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怪梦。</p>

梦里，我走在冰天雪地中的长阶之上，一级石梯一级石梯地往上爬。</p>

阶梯陡峭而狭窄，每走一步都万分艰难。</p>

山风如刀一下下地刮过我的脸颊，冰冷刺骨。</p>

我呼吸着山间清冽冰寒的空气，肺部却灼热地仿佛要炸开一般。</p>

更不用说，我的手脚、肩背都沉重地像是拖着看不见的巨石。</p>

每移动一下，骨头便如同要从关节处断开一般咔咔作响。</p>

好不容易顶着风雪抬头，望见的却是看不见尽头的石阶，在视野中不断地蜿蜒，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之中。</p>

视线尽头，云气缭绕，雪天一色。</p>

让人无端觉得，这石阶的另一头或许已经直通天际。</p>

我想停下，想要停止这酷刑般的漫漫登阶。</p>

无论是原地修整也好，还是调头离开也好。</p>

总归不该这样漫无目的地忍受着眼前的痛苦折磨，踏上这样一条根本就看不见前途的不归路。</p>

——可惜，梦中的那个我并不作如是想。</p>

反而执着且艰难地继续向上攀登着，只是前进的步子越来越慢，挺直的背脊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发佝偻。</p>

梦中的那个我还在继续着。</p>

我却知道，他怕是快要撑不住了。</p>

——停下吧。</p>

我好想告诉他，不要再继续折磨自己了。</p>

可是，真正的我在这个梦里完全变成了一个哑巴。</p>

或许准确来说，我不过是寄居在这具躯壳之上的一缕意识，能够感其所感，见其所见，却不能对着躯壳本身有何作用。</p>

我，不过是这场梦的旁观者。</p>

只是这旁观的席位刚好处于第一视角。</p>

渐渐地，我开始麻木，听着呼呼的风声，还有骨骼摩擦发出的脆响，以及越发沉重的呼吸。</p>

我想，这条路大概没有尽头了。</p>

或许只有这个人死了，这一切才会终于迎来一个了结。</p>

然而，我猜错了。</p>

变故突然发生，只听咔哒的一声，后方传来像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响。</p>

背部的压迫感似乎随之减轻大半。</p>

那是……</p>

原本一直埋头前进的人忽然脚下一顿。</p>

连带呼吸都跟着顿了一下。</p>

那个我先是抬手向身后探了探，指腹擦过冷硬的布料，碰到一个长条形的物件，表面古朴的纹路光是触碰到都会在脑中浮现，那是一把剑的剑柄。</p>

奇怪的是，明明那么冷的天气，连发丝都几乎要冻结起来。</p>

指腹拂过剑身时，触感却带着丝丝的温热，好像那不是一把冷冰冰的武器，而是一个人温热的皮肤。</p>

我也因此停顿了手里的动作。</p>

不过仅仅一瞬，我触到了一旁的空荡。</p>

一颗心仿佛也随之空了一块。</p>

我动作僵硬地转身，低头，努力睁大眼睛、伸长了胳膊四下搜寻着。</p>

终于在距离七八个台阶的地方，隐约望见了一抹黑色。</p>

在满眼洁白到几乎有些刺目的雪色中，看起来是那样的突兀，却又莫名地令人心安。</p>

那个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倚靠着石阶，一步一挪地向那处探去。</p>

此情此景，甚至比之前向上攀登时，还要来得狼狈和艰难些。</p>

那时至少还是在走，现在却真的是在攀爬了。</p>

就算是如此，身处高处所带来的战栗和晕眩，还是让心脏止不住地阵阵擂鼓。</p>

我能做的只是紧贴身后的台阶，确保自己不会因为摇摇晃晃的视野，一不小心直接滚落下去。</p>

一级、两级……</p>

我下去的速度远比之前上来时要慢。</p>

短短的七八级台阶，我几乎是每下一级都要停下，闭上眼睛调整呼吸，重整旗鼓后，再行出发。</p>

等到我好不容易来到东西掉落的地方，用来支撑身体的手掌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不会痛，也不会冷，只是变得同样不受控制，难以弯曲。</p>

饶是如此，我还是伸手捡起来地上的东西。</p>

几乎整个人趴伏在地，用手肘的关节勉强卡住，然后又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像是抱住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p>

那个我哭了，哭得很伤心，可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连眼泪都好像冻结在了眼底，迟迟不肯落下。</p>

唯有喉头的血腥之气不断地翻涌，噗地一声溅落在洁白的雪上。</p>

如同盛开在冬日里的灼灼红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