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东郊围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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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空中居高临下向自己喊话有违礼节，但此时威世宁也没时间管这么多了，简单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口对武世禄点了点头，忍着疼痛从湖边起飞。</p>

“咱们到旁边山顶上去。”威世宁对武世禄和洛格喊道。“有什么事到那里再说。”</p>

洛格本想直接去与部下会合，但见威世宁如此坚决也只好跟上。</p>

附近的山顶上多石少数树，降落时稍不小心就会划破脚爪。不过总体而言也还算平坦，视野也比较开阔。</p>

两条受伤的龙降落后来不及检查伤口威世宁便对洛格说：“咱们不能就这样回去，遇袭的事传出去不知道有多少脑袋要落地。”</p>

“怎么了，洪明君？”洛格从武世禄身后跳下来。“你现在还在担心那些家伙？乱贼都到打眼皮子底下了！他们要头上的脑袋有什么用！”</p>

“我不是担心他们，是担心你。”威世宁说。“别忘了这片地是你负责的，秋猎前发现乱贼本是功劳一件，但若是让你爷爷知道我们遇袭，那可过大于功了。”</p>

威世宁这么一提醒洛格冷静下来，不得不承认威世宁说的在理。</p>

“那个武云营的兵估计是假的，我在打斗的时候把他的号牌扯下来了。”威世宁说着从挎包里拿出一个木刻牌子交给洛格。</p>

号牌制度早在文君明公时期就已经在靖州施行，号牌上会刻上持有者的姓名籍贯和体貌特征，是出行时必须携带的物证，但后来被说扰民被果狄们强制否决，直到爷爷即位后才重新恢复。</p>

洛格接过号牌，这个号牌是木制的，说明持有者是庶民，正面写着“魏阳郡交河县”，反面写着“景伯恩，旧历二年；天龙，松绿鳞，缃眼，角直，双翼有灰纹，背无鞍瘢，左后爪第二趾有疾；父景洪，母胡氏。”</p>

“上面写着他是魏阳郡的，但他说话却带有西边的口我怀疑是旧西乱党的遗孤。”威世宁说，西殿阁不时要与全国各地的官员会面，对不同地方的口音差异他也略知一二。</p>

洛格点点头，号牌上可以造假的地方很多，但体貌特征和年龄是瞒不住的。按靖州的纪年法，往届靖君龙公统治时期以其谥号纪年，如始高、文高、文明、襄明、襄桓。在本届统治者其中一位驾崩但另一位在位时称为“旧历”，当下则称为“今圣”。</p>

如果那条天龙真的是旧历二年出世，那么平西之战开始时刚刚两岁，确实很有可能是乱党遗孤。</p>

“眼下就看是谁给的他行头和这个号牌。”洛格说。“这两个东西想搞过来可不容易。”</p>

“这东西也不好搞。”威世宁拔下插在自己身上的一支箭，仔细打量着箭头。“铁头，而且铸造的很讲究。”</p>

洛格点点头没有说话，伪造号牌，私藏甲胄和军用兵器，哪一项都是重罪，能同时搞来这三样的人或龙，绝对已经深入靖州统治阶层。</p>

“小心！有龙来了。”一旁放哨的武世禄突然发出警告，洛格和威世宁赶忙抬头，远处果然有一条龙正向咋了飞来，目标明确，显然是他们三人。</p>

“大君，你和邸下先走！”武世禄对洛格和威世宁喊道。“我拦住他。”</p>

“逆贼还敢追上来！”洛格愤怒的望向远处天上的两个黑点。“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p>

弓箭已经用完了，洛格拔出腰间的环首靖横刀准备战斗。</p>

“等等。”威世宁拦住武世禄。“那好像是自己人。”</p>

天上的龙影由远及近，果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丘诚谅。</p>

丘诚谅在山顶上空盘旋了一阵子后找了一块没有太多石头的地方降落下来，看到威世宁洛格武世禄三者狼狈的样子愣了足足十几秒。</p>

威世宁华丽的衣服已经被撕成布条，血迹在黑鳞与红衣服上并不显眼但地面上已经留下了一片血印。洛格虽然没有受伤但幞头已经丢了，原本盘起来的头发凌乱的散开；武世禄虽然有结实的甲衣保护，但尾部深可见骨的伤口触目惊心。</p>

“邸下……您这是怎么了？”丘诚谅结结巴巴的问道。</p>

“有反贼在林子里。”威世宁简洁明了的说明了原因。“你来的正好。”</p>

对丘诚谅说完威世宁转向洛格。“你带来的那群殿前卫，能信任多少？”</p>

洛格现在虽为厢长，但殿前卫毕竟还是老爷子和自己老爹的——厢长这个位置从下往上看已经是绝大多数人穷极一生都难以达到的高度，但从上往下看就似乎没这么重要了。</p>

洛格低头想了想，回答说：“那五对龙骑应该没问题。”</p>

“这事事瞒不住，也不能瞒。我马上就得封锁这里详查——刚刚暴徒没有从天上逃走而是躲进林子里，我估计里面有他们的据点。”洛格看了看威世宁身上的伤口。“不过……”</p>

“不能让外界知道我受伤的事，我从现在开始不在围场处出面。”威世宁接过洛格的话说。“一会你会围场处给我拿一件右金鳞卫的官衣我先回去。”</p>

洛格感激的看了威世宁一眼，转身对武世禄说：“还能飞吗？我得赶紧回围场处调兵。”</p>

“没问题。”武世禄向前迈一步说，身后却留下一道明显的血痕。</p>

“让丘诚谅送你回去吧。”威世宁说。“他能更快些。”</p>

“那你和武世禄怎么办？”洛格看了看两条龙身上的伤口。“就在这等着？反贼可就在下面林子里头呢！”</p>

“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你给我送衣服和医工，不会有事。”威世宁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另一座山头，有一座旧塔屹立其上。“那座山上就有守备军驻扎，反贼不敢靠近这里。”</p>

洛格看向威世宁所指的地方，想起来那座山后面有个村庄，因为离围场太近正在组织迁移，守备军也在那里扎营监督，那座塔就是守备军临时征用的空兵营地和了望台。</p>

守备军虽然也是兵部管理，但由于兵源大都是从各地轮流抽调，被称为“更卒”，没有像营兵和卫兵之间矛盾。当然，没有矛盾也没有福利，脏活累活也都是交给他们干，比如监督移村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p>

看来方才威世宁降落到这里不是随随便便选的，这周边的情况他虽不出宫却也和自己一样了如指掌。</p>

不过洛格还有些犹豫，威世宁作为龙储伤在自己的地盘上是大过。龙储和父亲世子平级，相当于自己把老爹喊过来视察工作，结果老爹被反贼伤着了，如果传出去，爷爷和公爷不可能放过自己，更何况自己还有一个不安分的二叔。自己几年在殿前卫工作的功劳将功亏一篑。</p>

但另一方面这个计划的风险显而易见，守备军军营固然有一定威慑力，但既是反贼行动必然反复无常，所谓这里安全反贼不敢来多多少少是一厢情愿的说法。若是威世宁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世子龙储联盟崩溃，自己身败名裂。父亲将再无法跟二叔对抗。</p>

洛格心中似乎有一个天平在权衡利弊——现在瞒也不是瞒不住，至少自己得真查出来点名堂，有点功劳来应付爷爷和公爷。而反贼虽说难以预料却也不是一定会铤而走险。</p>

见洛格还在犹豫，威世宁催促道：“没时间多想了，咱们搁这耽误一秒反正都有可能逃走！到时候就全完了！”</p>

洛格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点点头。因为情况紧急来不及把武世禄身上的鞍具移过来。洛格仅仅用一根狩猎时的绳子把自己的腰带和丘诚谅的肩带绑在一起便准备起飞了。</p>

“好在这里不属于围场处，回去后西殿阁和殿前卫的报告各写各的，不要刻意隐瞒，但非必要不牵扯。 ”威世宁在丘诚谅起飞前对洛格说。</p>

“我知道。”洛格回答说。“你在这注意安全，一会我就派那五对龙骑送你回去。”</p>

说完洛格便匐倒在丘诚谅背后，一手抓着绳子一手抓着丘诚谅的背帆，随丘诚谅一起飞到空中。</p>

望着丘诚谅远去的身影威世宁心里也很忐忑，周围的环境很安静，没有刚才狩猎与战斗时的喧闹。但这种安静甚是诡异，反贼就在眼前的树林之中，可能正在手握利刃缓缓靠近自己……</p>

方才的战斗现在回想起来如同一场噩梦。死亡第一次与自己如此贴近，战斗的紧张过后威世宁感觉浑身都在不自觉的颤抖，他想要解掉手臂上臂弩的残骸却发现根本做不到。</p>

威世宁想通过思考转移注意力以恢复对身体的控制——方才的反贼由一条天龙一条海龙和几个人类组成，组织有序伪装出色，绝非几个头脑一热就来行刺的刺客。</p>

若说如今大靖最不安分的那帮人无非就是西党遗孤，但仅凭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能弄到武云营的装备和魏阳郡的号牌，还能有路引一路来到首府，定是背后有什么势力援助。</p>

他们出现在东郊围场固然不会是巧合，最大的可能就是想破坏这次会盟，将大靖推向战争的边缘。</p>

如果如此谁会受益呢？一大串名字从威世宁脑海中浮现，冰岛，东陆甚至洛格的二叔都有理由，细思极恐。但要想真的了解那只能等洛格查下去了，与自己无关。</p>

威世宁深吸一口气，身体不再如方才那般颤抖了，反而有些疲惫。他看了眼一旁的武世禄，武世禄很识趣的没有注意自己，而是正背对着自己警惕着周围的一草一木。</p>

武世禄是个老兵了，他经历过更激烈的战斗受过更严重的伤。不过威世宁敢肯定在他严肃的表情下同样恐惧——如果自己受伤的事传出去，一个龙储一个世孙还有一个侍卫，谁最倒霉一目了然。</p>

自己建议让丘诚谅送洛格回去的时候他就选择了保持沉默，间接把自己再次置于危险之地，固然是私心作祟——他必须保证把这件瞒到自己立出新功劳之后，而若是反贼真的铤而走险攻过来，他拼死一搏也能得一个忠心护主的名声保住家里的龙。</p>

当然，他也不会天真到以为能唬住自己和洛格，肯定能看出来是自己和洛格顺水推舟给了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p>

这样冷静冷静后威世宁感觉身体的控制权逐渐回归，但疲惫感却越来越浓重，想要再思考些什么大脑已经开始抗议了。</p>

威世宁再次深呼吸，试着把臂弩解下来，这次很顺利，臂弩的残骸咔一声便脱离了手臂落到地上，望着地上臂弩的残骸威世宁有种醉酒的感觉，有些眩晕，很想闭上眼睛睡一觉。</p>

这种感觉不对劲，威世宁强打起精神。难道是因为自己受了伤？但身上的伤口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疼痛难忍。那莫不是敌人的武器上有毒？但一旁的武世禄却没有什么反应。</p>

困意就像入夜后的雾一般渐渐浓郁，将自己的一切思绪都淹没在雾霭之中。周围的安静愈发诡异，连风吹草地的声响都消失了。</p>

这时威世宁身下却突然传来一声液体滴落的嘀嗒声，仿佛是这万籁俱寂的世界唯一的声响。</p>

威世宁低头一看，自己脚边已然出现一汪血洼，晶莹剔透的龙血映着自己的脸仿佛是地狱中自己的凝视。</p>

威世宁顿时感到一股强烈的恐惧，忙伸出一只前爪摸向胸前的伤口，果不其然，深红的衣服湿漉漉的，已经浸透了自己的鲜血，血液顺着前肢鳞片的缝隙如一条条小溪般流淌地面。</p>

胸口的堵住伤口的匕首已经不见了，顺着血迹威世宁看到它正于阳光下反射着血色寒光静静的躺在方才自己降落的地方。</p>

“不能是现在……”</p>

威世宁撕开胸前的衣服，胸口表面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也依然没有特别疼痛的感觉，但血液如同即将冲垮堤坝的水一般流淌着，随着心跳的频率有节奏的喷涌着。</p>

威世宁立马趴下来，腾出两只前爪攥着从衣服上扯来的布条挣扎着想要堵着伤口，但这小小的伤口却依然不紧不慢的从鳞片的缝隙处向外渗血，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具身体。</p>

一旁警戒的武世禄终于发现了异样，赶忙转身向自己跑过来。威世宁也想走上前，可刚刚起身腿一软便趴倒在地上，隐约看见武世禄似乎在对自己喊些什么，但除了耳边的嗡鸣什么也没有听见。</p>

“这里不是……心脏的位置……是要偏一点……对吧？”</p>

威世宁感觉眼皮非常沉重，不自觉的合上了眼睛想要歇一歇，在黑暗中似乎轻松多了，方才的眩晕也变成了一种轻飘飘的感觉，似乎自己不必再挥舞翅膀便能翱翔九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