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 余晖（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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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饭，女人们去洗碗，孩子们去玩。</p>

院子里的小狗小猫，是他们追逐的对象。橘猫还好，嗖的一下跳上房顶，小哈巴狗则是一脸哀怨的被孩子们蹂躏。</p>

有朴不成在旁边站着，它不但不敢叫，还要吐舌头一脸的乖巧。</p>

“哎，对喽，做狗就要做好狗，喜欢你是你的福气！”朴不成还背着手，对狗子指指点点。</p>

朱家爷俩，坐在凉亭了。</p>

两人中间摆着一壶浓茶，朱允熥靠在茶桌上双手托着下巴，老爷子一手蒲扇，一手搓着脚丫子，一脸龇牙咧嘴的惬意。</p>

“舒坦！”老爷子终于搓够了，端起茶喝了一大口，咧嘴道，“跟你说，咱原本这脚丫子就没刺挠这毛病！是有一年，咱跟你那死鬼姥爷在一个床铺睡觉，脚丫子挨着脚丫子，让他把这毛病过给了咱！”</p>

说着，又是咧嘴一笑，“你姥爷那死鬼哟，一拖鞋迎风臭三里，逆风熏三丈。有次去青楼，直接给人家陪酒的姐儿熏吐了！当时给人家徐天德臊的，以后说啥都不跟他一块出去了，丢人！”</p>

朱允熥笑呵呵的听着，老爷子嘴里的陈年往事。</p>

这时候他只要倾听就好，多听一个字儿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福分，因为很可能不远的将来，再也听不到了。</p>

但等了许久，却没下文。</p>

朱允熥看看老爷子，“后来呢？”</p>

老爷子没说话，目光落在远处那些欢笑的孩子们身上，“后来，他死了，咱老了！”说着，低头吹吹大襟上不存在的灰尘，“你回吧？”</p>

“嗯？”朱允熥没听清。</p>

“咱说你回吧，回宫去，别在咱这耽误功夫！”老爷子大声道。</p>

“皇爷爷，孙儿.....”</p>

“咋，怕咱嘎巴死了，你见不着活气儿？”老爷子斜眼骂道，“他娘的你天天围着咱转，咱就不死了？”</p>

“人呀，都这么一天，打多长时间起咱不就是等着呢吗？就现在咱爷俩坐这说话，咱也是等着呢！赶紧回去，别在咱这耽误！”</p>

朱允熥心中泛酸，“皇爷爷，孙儿没啥事...”</p>

“莫说你是皇上，就算你不是皇上，咱不是太上皇，咱爷俩就是普通人，咱也不让你在咱身上耽搁！”老爷子正眼道，“年轻人有年轻的事，就算咱爷俩是普通百姓，你有你的家，你有你的事，你得出去挣钱去，你得干活养家，摆弄孩子呢，守着咱这老不死的干啥？”</p>

“哦，要死的人了，还要拖着大活人？天下就没这个道理。”说到此处，老爷子叹口气，“回去回去，你们呀，想的简单了！你们这么守着咱，咱心里就好受。兴许你不守着，咱还多活几天。他娘的，整日让你们生呀死呀的说着，不死都说死了！”</p>

“皇爷爷....”</p>

“滚！”老爷子重重的放下蒲扇，“想挨鞋底子抽了是不是？”说着，不耐烦的摆手，“咱没事呢，回去吧！哎，孩子们在就行了，你忙你的去！”</p>

朱允熥强忍心中酸楚，走到老爷子身后，揉着他的肩膀，“不是您说的这样，孙儿就想多陪陪您！”</p>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老爷子笑笑，“当初咱还想跟你奶奶脚跟脚走呢，结果她把咱一扔就是快二十年。”说着，拍拍朱允熥的手，柔声道，“大孙，回吧！国事为重！”</p>

朱允熥不肯动，他真想如小福儿和六斤那样，直接搂住老爷子的脖子撒娇。</p>

“你心里真有咱，就记得咱告诉过你的话！”老爷子抻着朱允熥的手指，瞅了瞅，“大孙，回吧！你看你这几日都没睡好，手上都有刀枪刺了！”</p>

然后，老爷子转身，伸出手捏了下朱允熥的下巴，“多大的人了，还跟你爷爷耍娇呢！不嫌丢人？回吧，你都立事的人了稳稳当当的！”说着，又笑道，“这离宫里总共几步道，真有事也来得及。听话，回去！你也算，给咱一个体面吧！”</p>

朱允熥呆呆的，“哎，知道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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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朝行宫外驶去，朱允熥挑开帘子依稀能看到老爷子背着手站在高处望着他。</p>

眼泪，顺着眼眶无声的滑落。</p>

明天，明天会如何呢？</p>

朱允熥真希望，明天的太阳永远不要升起。</p>

那意味着，他和老爷子又少了一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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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咱大孙说了咱不好？”</p>

院外孩子还在闹，屋里头老爷子斜眼等着席老道。</p>

“这....”席老道有些畏惧，往后退几步，“也没说啥？”</p>

老爷子皱皱鼻子，大手挠头，“他娘的这么快吗？咱也没觉得咋地，就要风紧扯呼了？”</p>

“不是不是！”席老道忙道，“老道就是跟皇上说多注意您的....”</p>

“再说假话阉了你！”老爷子做了个捅人的动作，然后想想，“还有几天？”</p>

席老道没说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