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人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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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刘荣拿出成文的军功审核制度改革方案，宣室殿内，便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寂。</p>

改革二字，从这两个字诞生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伴随着动荡和危险。</p>

改变；</p>

革新。</p>

改变制度，革新秩序，从来都不是某个人一句话，甚至是一纸政文所能做到。</p>

后世有句俗谚：屁股决定脑袋。</p>

人类自文明诞生的那天起，便天然被划分到不同阶级。</p>

而每一个阶级，在文明当中所占据的位置、权利，以及利益诉求，都不尽相同。</p>

底层有底层的需求；</p>

中层有中层的追求；</p>

贵族，自然也有自己的保留地。</p>

而改革二字，往往便是统治者出于必要，为确保占据绝大多数的中低层利益，而牺牲贵族阶级的利益。</p>

故而，改革的阻力，往往便是既得利益者——绝大多数时候，是贵族阶级的反抗和阻挠。</p>

就拿此番，刘荣要改革汉家的军功统计、核算制度距离。</p>

个人以斩首计算、核准，将领以浮斩判定军功的制度，为何能延存至今？</p>

为何能从天下人一直反对的‘暴秦’，一直延存至今，延存至汉开国五十年后，都依旧存在？</p>

究其原因，固然不可忽视这套制度，是当下时代最有效、成本最低的军功核算方式。</p>

你说你有功劳？</p>

好说，拿出你斩下的敌人首级即可。</p>

你拿得出首级，我就给你计功；</p>

朝堂想查验，也根本不需要费什么事——直接数数送去长安的敌军首级，数量对不对就行。</p>

至于军官将帅，那就更简单了——把你部斩获的首级送来，并报上你部的伤亡人数，一个简单的减法，就能算出你是有功还是有过，有多大功、多大过。</p>

这套秩序的优越性在于：没法造假。</p>

——在如今汉家，在这个人人都讲究‘风骨’二字，人人都视名誉生命的时代，杀良冒功、以百姓人头充当贼寇首级的事，是绝无可能发生的。</p>

自然，隐瞒本部伤亡，为了个人前途而剥夺麾下阵亡将士英烈待遇的事，就更没有发生的可能了。</p>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正式由于个人无法冒功，将帅无法隐瞒损失、夸大战果，这个制度才得以延存至今；</p>

且至今为止，都始终是这个时代最具性价比、最能确保公平公正的军功核准制度。</p>

那为什么说这个制度，也同样是贵族阶级的保留地、针对这个制度的改革，可能会引发贵族阶级的反抗呢？</p>

答案，不言而喻。</p>

至少对此刻，出现在宣室殿内的每一个重臣而言，这个问题的答案，都不需要尽心思考。</p>

原因很简单；</p>

在场众人，除御榻上的天子荣外，无不是这个制度的既得利益者……</p>

“太祖高皇帝制：凡调动兵马逾五十人，皆需虎符、诏书为凭。”</p>

“违令者，以谋逆论处。”</p>

“但这一条定律当中的‘兵马’，指的却是长安中央，及郡县国兵。”</p>

“——也就是民间百姓所称的‘官兵’。”</p>

“公侯贵戚家中壮丁、奴仆——即卸甲私兵，却并不在其中……”</p>

捧着那一本新鲜出炉的军功核算制度改革草案，皱眉沉思了许久，终还是刘舍站出身，承担起了相宰因有的担当。</p>

有刘舍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众人便也就没了太多顾忌，你一眼，我一语的分说起过去，贵族阶级从现有的军功审核制度当中，所能得到的‘不当’利益。</p>

“孝景皇帝三年，吴楚七国之乱，太尉周亚夫奉诏率军出征，却苦无军费，终不得已找上子钱商人无盐氏，举贷千金。”</p>

“——乱平之后，周亚夫挟邀天之功，却仍不得不以十倍之利，即万金相还与无盐氏。”</p>

“彼时，坊间只顾着震惊于周亚夫平乱归来，竟能拿出万金偿还借贷；”</p>

“却不曾有人想过：周亚夫奉诏出征，麾下大军一应用度、耗费皆出少府内帑，又何须私备军费千金？”</p>

“这千金的必要性，甚至到了周亚夫不惜举债、不惜偿还十倍之利，也非筹措不可得的地步……”</p>

刘舍之后，老岑迈也开了口，顺着刘舍方才的话头，小心翼翼的将话题引向了正轨。</p>

而在其余几人也开口，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甚至有些含糊其辞的试探之语后，刘荣也终是将拳头轻轻砸在了面前御案之上。</p>

略带愠色的一抬眸，待众人都面带愧色的低下头去，才掷地有声道：“说到底，不过是太祖高皇帝禁公侯贵戚养私兵，却并未禁止贵族蓄养仆从，乃至于门客。”</p>

“——无战事，公侯家中无不是千百家丁、童仆；”</p>

“一伺战起，公侯们每拿出一柄刀、一把剑，便能装备起家兵一人。”</p>

“带着私兵出征应战，私兵们砍下敌军首级，就算无法被算作公侯的个人斩获，也会被纳入将官‘浮斩’的战果；”</p>

“但这些私兵们战殁，却并不会被朝堂算作核算军功、计算浮斩时的伤亡。”</p>

···</p>

“于是，便有人率家兵百十，死伤大半，战后却浮斩十数，累功得赏；”</p>

“也有人率家兵上千，带回上百颗贼寇首级，名扬一方，却无人知此战过后，便有一乡之地家家戴孝。”</p>

“——有人家财万贯，便不惜用仆从的命，硬生生堆出来个‘常胜将军’的美名；”</p>

“更有雁门太守李广这样的人，凭借自己在军中将士心中的威望，巧妙绕过浮斩之制——连家丁、私兵都不用养，便可以我汉家将士死伤为代价，换取自己的武功勋……”</p>

嘴上如是说着，每说出一句话，刘荣虚握成拳的手，便在面前御案之上轻砸一下。</p>

可即便刘荣已经砸的足够轻——甚至都不能算做‘砸’了，众人也还是觉得刘荣这一拳又一拳，都砸在了众人的心头。</p>

汉风尚武，公侯贵戚有自掏腰包组建军队，响应朝堂中央号召，出征平叛/北上御敌的义务。</p>

而此刻，能出现在宣室殿，同刘荣就国家大事进行商磋的大臣，基本也都同时具备公侯的斜杠身份。</p>

丞相刘舍？</p>

桃侯；</p>

御史大夫岑迈？</p>

建陵侯；</p>

太仆直不疑？</p>

塞侯。</p>

至于少府石奋、廷尉赵禹等，即便不是彻侯，也都是大上造、驷车庶长乃至大庶长——距离封侯只差些许武勋的显爵。</p>

就算过去，这些人不曾拿家丁、仆从的命为自己堆军功，却也一直将此作为日后，自己跻身功侯之列后安身立命，壮大家族的重要手段。</p>

故而，刘荣嘴上虽然说某人某人如何——甚至指名道姓提到了李广，众人也还是难免被溅射伤害所波及。</p>

但终归是政治人物，脸皮早就练得比长城的城墙还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