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孤儿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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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徐入营！”</p>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博望苑西侧的军营外，响起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嘹亮呼号。</p>

只不过，随着军官们——随着北军出身的关中良家子弟铿锵有力，气势昂扬的呼号声涌入军营内的，并非是身形高大的兵丁；</p>

而是一队队缄默不言的孩童。</p>

这些孩童，大的约莫十四、五，已经到了婚娶的年纪。</p>

小的则只有七八岁，身上军袍即便是按着自己的尺寸量身定制，也还是难免有些松垮。</p>

在军官的带领下，机械式的涌入军营之内，于校场列队整齐；</p>

随着军官们的命令，又哗啦啦盘腿坐到了地上，略有些迷茫的昂起头，这才看见校场靠近营房位置的点将台上，已经是被一位位身着朝服，甚至是皇子华服的贵人们所占据。</p>

“这……”</p>

“是要我们上战场了吗？”</p>

“应该不会吧？”</p>

“太祖高皇帝不是说，士不教，不得征的吗……”</p>

孩子们很迷茫。</p>

此刻，正盘腿坐在校场之内，齐齐昂首望向点将台的每一个孩子，都是父祖为国捐躯的英烈之后。</p>

有些人，是祖父、曾祖父追随太祖高皇帝，最终战死于关东；</p>

也有的人，是父亲死在了先帝年间的北方边墙，亦或是去年，爆发吴楚七国之乱后的关中战场。</p>

只无一例外的是：在这里的每一个孩子，都已经失去了父母双亲，且没有可以为他们做监护人的直系亲属。</p>

于是，太子刘荣一声令下，他们便在关中各地方郡县的统筹、护送下，来到了这方博望苑。</p>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p>

至于这些命运悲惨的孤儿，就更是如此。</p>

无父无母，举目无亲，身无长物，却被某位贵人莫名召集到了一起，这些孩子也大都能明白：自己的后半生，应该就是被某位贵人当做死士培养，并最终，死在某一次刺杀/护送任务当中。</p>

只不过，当这方军营拔地而起，孩子们也住进了这处位于博望苑内的军营之后，孩子们却发现接下来的一切，都有些出乎自己的预料。</p>

“孤的锐士们，可都得了孤赐下的田亩？”</p>

点将台上，刘荣昂首挺胸，双手背负于身后，目光在将台下的‘锐士’——或者说是娃娃兵们的身上次序扫过。</p>

这一千多个孩子——这一千多個烈士遗孤，是刘荣往后的人生中，最值得信任、依仗的武装力量！</p>

当然，这支武装力量，和拥有者刘荣一样，依旧还处于发育阶段。</p>

但刘荣很清楚：当着一千多个娃娃兵，以太子亲卫——甚至是皇帝禁卫的身份，走出这方军营的一刻，不会有人怀疑刘荣的这句话。</p>

不会有人怀疑，刘荣将这样一支武装力量，当成自己最值得仰仗的臂膀，究竟是对是错……</p>

“禀家上，得了的。”</p>

刘荣发问，栗仓自然是当仁不让的上前。</p>

“奉家上之令，博望苑从附近，属于少府的上林苑皇田中，划拨了良田二十万亩。”</p>

“此刻，校场之内，凡是家上所能见到的‘兵丁’，都已经得到了家上所赐的百亩良田。”</p>

“明年开春之时，博望苑还会借出粮种，以及一应农具。”</p>

“一年之后——也就是明年秋收之后，家上的‘锐士’们，便都可以自力更生了……”</p>

听闻此言，确定自己的交代有了着落，已经被落实下去，刘荣也随即微微一点头。</p>

给‘锐士’们，或者说是娃娃兵们赐田，是刘荣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最终做出的决定。</p>

至于目的，却并非是单纯意义上的邀买人心。</p>

诚然，自打太祖高皇帝刘邦开始，汉家的皇帝，就总是以赐田，来作为邀买百姓民心最简单直接的方式。</p>

太祖刘邦，孝惠刘盈，先帝刘恒，乃至于当今天子启，都是如此。</p>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汉天子通过赐田尽得天下人心的方式，也已经有些行不通了。</p>

——太祖高皇帝时，天下已经经历了春秋战国、秦灭六国、天下群起而反秦，以及楚汉争霸等一系列战争。</p>

天下千疮百孔，民居十室九空，诸夏疲敝，百废待兴。</p>

在那样的情况下，太祖高皇帝大笔一挥，自然有的是藏进深山老林，以躲避战火的前秦遗民，乃至故六国遗民从山里走出来，将自己的户口录入汉家农籍，以换取那百亩田地、一方宅院。</p>

到了孝惠皇帝时，贯彻整个太祖一朝的异姓诸侯叛乱悉数平定，天下终于彻底安稳了下来，汉天子赐田，也还是即不缺田，也不缺受赐的人。</p>

但到了先帝之时，情况就有些微妙了。</p>

——太祖七年，孝惠七年，前、后少帝，也就是吕太后掌政八年；</p>

经过这前后二十二年的时间——尤其是吕太后掌政那八年，汉室天下已经从最初的困局中缓了过来。</p>

天下承平多年，百姓民安居乐业，人口稳步增长。</p>

这时候想要赐田，就多少有些麻烦了。</p>

田还有；</p>

作为刘汉天下最大的‘地主’，隶属于汉天子的皇田，怎也不至于连一次赐田都进行不了。</p>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赐给谁？</p>

赐给那些有田的自耕农，让他们的百亩田，变成二百亩、三百亩？</p>

这显然不现实。</p>

因为汉家对于底层农户的统治，是以商君所提出的‘一夫狭五口，以治百亩田’的核心准则，即自耕农小家庭为根基。</p>

让农民拥有的田产超过百亩，那就意味着汉家默认，甚至是鼓励底层百姓，组建十人以上的大家庭，乃至大宗族。</p>

对于宗族、豪强，汉家一向防之甚于防川，甚至专门出台了陵邑制度，来断绝地方宗族豪强，演变为世家门阀的可能性。</p>

所以有田的人，是不能再得到赐田的。</p>

可若是赐给那些无地之民，那麻烦就更大了。</p>

——什么样的人，会在先帝一朝成为‘无地之民’？</p>

答案是：曾得到过太祖高皇帝赐田百亩，却因为种种原因，将那百亩田产变卖了的破产农民。</p>

理论上来讲，给这些败光了家产，把百亩良田尽数变卖的破产农民赐田，让他们重新回到自耕农群体的怀抱，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好事。</p>

但问题在于，凭什么？</p>

太祖皇帝给你一百亩地，你给败光了，我还要再给你一百亩地？</p>

真要是这么干了，你把我给的这一百亩也给败光，是不是还得继续给你赐田百亩？</p>

再有，便是那句古今通用的：不患寡，而患不均。</p>

——甲乙两家农民，都得了太祖皇帝赐下的百亩田；</p>

甲辛勤劳作，靠这百亩田养活了一家老小；</p>

乙好吃懒做，坐吃山空，把这一百亩田给败光了。</p>

这种情况下，若天子给乙赐田百亩，让甲乙二人重新回到起跑线，即‘各有百亩田’，那对甲公平吗？</p>

长此以往，占底层百姓农户中绝大多数的‘甲’们，恐怕也会生出这样的心思；</p>

——别特么苦哈哈种地了~</p>

缺钱花了，就把地给卖了得了；</p>

反正等地卖完了，皇帝老子也还是会赐田，何必辛辛苦苦从土里刨食吃……</p>

于是，先帝入继大统之后，兴致勃勃的想要赐田，最终却是花了老大的力气，才从深山老林里的世外桃源，找了几百故六国，乃至宗周遗民，才算是把那次赐田给糊弄过去。</p>

等到了当今天子启这一朝，那就更别提了；</p>

天子启入继大统之后，才刚提出这个想法，就当即被时任丞相：故安侯申屠嘉给否了！</p>

等明白了前因后果——知道了汉家不能赐田，不是因为没田可赐，而是因为没有可以赐田的对象，天子启便悻悻作罢，绝口不再提赐田之事。</p>

至于封建王朝的催命毒药：土地兼并，汉家则采取了更高明、更高效的方式来解决。</p>

——上林苑，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先帝列为了‘可供破产自耕农佃租，并使破产农民在合理程度的扶持下东山再起’的国运调节器。</p>

说回眼前，刘荣按照太祖高皇帝赐田故事，给自己的‘孤儿军’将士人均赐田百亩，说是邀买人心，确实多少有些牵强了。</p>

看看这些孩子，大的十四五，小的更是只有七八岁，举目无亲，孤苦伶仃的；</p>

给他们赐田，他们知道这是多大的恩德？</p>

在这些孩子的认知当中，刘荣赐下的百亩良田，恐怕还不如一个委身为奴的机会有价值。</p>

所以，刘荣此举，并非是要豪掷千金，以收买这些孩子的心。</p>

而是……</p>

“孤记得你。”</p>

“你叫田多黍，家住长安田家寨。”</p>

在千百娃娃兵目光注视下，刘荣来到将台前沿，居高临下的看向一个孩童。</p>

孩童看上去十岁出头的年纪，身上军袍虽然明显是小尺寸，却也还是松松垮垮的；</p>

头上的青铜胄，则显然无法量身定制过——成人尺码的头盔，差点把田多黍的上半个头装进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