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龙凤争鸣（下）

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畅读/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避免出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段落错乱。

儿子，不是太子。</p>

太子，不是儿子。</p>

那个不是太子的儿子，自然是先皇嫡次子：梁王刘武；</p>

至于那‘不是儿子’的太子，自然是先皇嫡长子，汉家如今的皇帝：天子启……</p>

“儿做太子那些年，当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p>

“——才刚做了几年太子，便冒出来个慎夫人、阿揖母子，愣是惹得母后气急败坏、搞得儿阵脚大乱。”</p>

“总归是阿揖鲁莽，策马疾驰出了事，儿这如无根之萍般的储位，才总算是堪堪坐稳。”</p>

“却也还是难免被先帝斥责、唾骂，更时不时以‘易储另立’之说恐吓……”</p>

···</p>

“母亲还记得当年，梁怀王死后，母亲说了什么吗？”</p>

说着，天子启便笑着低下头，呆愣片刻，索性便在御阶最上方的那一阶上，一屁股坐了下来。</p>

原本背负于身后的双手，也被天子启收回身前，左手以掌扶膝，右手以肘撑在腿上，手掌时不时从面前擦过，却是不知在擦些什么。</p>

原本讥讽、清冷的语调，更不知何时，已带上了些许哽咽。</p>

“母亲说：做得好！”</p>

“一定要把手尾收拾干净！”</p>

“而后，母后便背着儿，让阿姊将阿武接去了宫外。”</p>

“——之后不数月，阿武便封王就藩；”</p>

“也是从那以后，儿派去梁国——派去睢阳的每一个人身后，都会多出好几个采风御史随行。”</p>

“便是阿武染了风寒、害了病疾，母后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儿这个储君太子……”</p>

天子启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强压下了语调的起伏，才没让那哽咽，太过清楚地传到母亲耳中。</p>

但在那张被藏在手掌之下的面庞之上，天子启除了嘴角挂着自嘲的笑意，余下的每一寸皮肤，都在诠释何谓‘涕泗横流’。</p>

“在母亲眼里，儿，从来都不是母亲的儿子。”</p>

“——甚至都不是个人？”</p>

“就好像儿生来，就是为了做储君、做皇帝而生；”</p>

“在儿眼里，就好似从不曾有父母双亲、宗亲长辈，更不曾有手足姊弟、血脉之亲。”</p>

“就好似儿，从不需要一个慈爱的父亲、一个怜爱的母亲……”</p>

说到此处，天子启终是再也压不下汹涌而上的泪水，只将双手手肘撑在推上，双手捂在脸前，默默坐在御阶上方流起了泪。</p>

诚然：皇帝的快乐、权柄的滋味，没做过皇帝的人，是想象不到的。</p>

但与之对应的，是同样令人无法想象，甚至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压力，和心力憔悴。</p>

——尤其天子启，更是在先帝那样的‘明君雄主’的注视下，做了足足二十多年的太子储君；</p>

那二十多年有多苦、有多累，只有天子启知道。</p>

对于长子刘荣，天子启虽是一口一个‘荣公子’‘那混账’，但细算起来，还真没怎么苛待。</p>

无论是刘荣偶尔的逾矩，或是三不五时闹出来的热闹，天子启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了最大的包容。</p>

这不是因为天子启，是一个心胸多么宽广的君王；</p>

更不是因为皇长子刘荣，就真那般得天子启宠爱。</p>

天子启，仅仅只是自己淋过雨，才本能的想要为雨幕下的儿子刘荣，撑起一把伞。</p>

仅仅只是天子启吃过那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的苦，才想要挽弓搭箭，将那雷公电母，乃至兴风布雨的龙王，从九霄之上射下来！</p>

相较于太祖高皇帝、先太宗皇帝，天子启都算不上多么‘贤明’；</p>

顶天了去，也就是比英年早逝的孝惠皇帝好一些。</p>

但天子启知道笨鸟先飞的道理。</p>

知道别人一眼就能看懂的东西，天子启暗下熬个几晚，也终归是能看懂；</p>

旁人一想就能明白，甚至举一反三的东西，天子启反复琢磨几天，也总能想透彻、想清楚。</p>

如此多年，即便天资再怎么‘平庸’，天子启也总算是厚积薄发，走到了今天。</p>

只是天子启再怎么‘年壮’，再怎么‘刻薄寡恩’，甚至冰冷无情的不像是个碳基生物，但天子启，也终究是个肉体凡胎的人。</p>

天子启，不是不食五谷杂粮，也不是没有七情六欲；</p>

只是在绝大多数时候，都将那本能的欲望、情感，皆埋藏于内心深处而已……</p>

“父皇驾崩，儿即皇帝位，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削藩。”</p>

“——于私，是要诛灭刘濞那老贼，于公，是为宗庙、社稷，铲除宗亲诸侯尾大不掉的祸患。”</p>

“母亲，是怎么做的呢？”</p>

“我汉家的太后，是怎么做的呢？”</p>

默然垂泪许久，天子启才终于从那无尽的苦楚、哀戚中调整好情绪，语带沙哑的发出一问。</p>

不出意外的，没有等来母亲窦太后的应答，天子启便自顾自往下说道：“为了让母亲支持晁错的《削藩策》，儿答应母亲，将母亲的‘老友’袁盎再度召入朝中，任命为中大夫。”</p>

“为了让母亲，在必要的时候压一下丞相申屠嘉，儿更是下令少府：凡是馆陶公主亲自前去，少府内帑除军械之外的一应财赀，皆任其取用。”</p>

“——很划算。”</p>

“这笔买卖，对我汉家的皇帝而言，真的很划算。”</p>

“但儿，是真的想不通啊？”</p>

“想不通我汉家的太后，为何不是儿这个皇帝的母亲？”</p>

“儿子寻求母亲的帮助，为何还要像做生意一样，给出相应的好处、酬劳？”</p>

说到此处，蹲坐在御阶上方的天子启便转过身；</p>

发现自己和母亲窦太后之间，还当着一方御案，天子启更是撑地而起，满是疑惑的望向御案对侧。</p>

只面上，泪迹未干……</p>

“既然答应了母亲，儿便当真将袁盎，重新召回了朝中；”</p>

“——母亲对《削藩策》的支持呢？”</p>

“不过是噤口不言，默许而已。”</p>

···</p>

“同样答应了母后，儿便也就放任阿姊，在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从少府搬走了数以万万计的钱货；”</p>

“长安坊间人尽皆知：过去这两年，馆陶长公主从少府内帑搬走的物什，足以塞满百八十个堂邑侯府！”</p>

“——申屠嘉反对《削藩策》时，母亲对申屠嘉的压制呢？”</p>

“依旧是噤口不言，坐视而已。”</p>

···</p>

“莫说这生意，是儿在和自己的母亲做——便是和外人做这笔生意，儿，也不至于吃这么大亏啊？”</p>

“便说儿不是汉家的天子，而只是个粗鄙商户，儿也不至于蠢到做这么一笔赔本买卖？？”</p>

“哪怕是个妇人、是个稚童，儿吃了这么大亏，也总不该打碎牙齿和血吞，连一个说法都不去要？？？”</p>

·</p>

静。</p>

极致的宁静。</p>

随着天子启话音落下，硕大的长信殿，便陷入一阵漫长的绝对寂静之中。</p>

御榻之上，窦太后拄杖呆坐，嘴唇几度开合，众未发一眼；</p>

御案外侧，天子启面挂泪痕，目光灼灼，言辞说不尽的恳切。</p>

母子二人之间的御案之上，空无一物。</p>

——原本，是空无一物的……</p>

“母亲，实在是太欺负人了……”</p>

等了不知多久，都终究没能等到母亲的应答，天子启，终还是悠然一声长叹；</p>

而后低下头，满是惆怅的含泪带笑，将腰间，那枚以和氏璧纂刻而成的传国玉玺徐徐解下。</p>

单手拿起，愣愣的看了片刻，旋即便讥笑一声，将那方印轻轻丢到了御案之上。</p>

“母亲要的，不就是这个吗？”</p>

“——母亲想从儿手里讨来，转赠给阿武的，不就是这块破玉，和我汉家的宗庙、社稷吗？”</p>

“儿，给就是了。”</p>

“母亲也不用再拐弯抹角，说什么‘皇帝百年之后’了；”</p>

“出了长乐，儿这便去告庙祭祖，诏行天下，以退位禅让。”</p>

“待阿武位即九五，儿便带着未央宫的姬妾、儿女，直接去阳陵便是……”</p>

阳陵，是天子启继位当年，便正式开始动工的皇陵。</p>

拜太祖高皇帝所赐：汉家的皇帝，都会从自己继位之后不久，便开始兴建属于自己的皇陵。</p>

从继位开始修，一直修到驾崩的那一天。</p>

皇陵修的越久、越大，陵邑便也会修的越久、越大；</p>

陵邑修的越大，能迁来陵邑的关东豪强、地头蛇就越多，关东就越安稳，宗庙、社稷，便也越稳固。</p>

在坊间，这被称之为：陵邑之制；</p>

而对于长安朝堂而言，陵邑之制，是与农、孝并列的‘刘汉三大国本’之一：陵。</p>

天子启话说的很直白。</p>

——既然想让梁王留在长安，母亲也别说什么太弟不太弟的了；</p>

——直接就让阿武做了这鸟位，儿也好趁着还没断气儿，带着妻儿往阳陵一埋，也免得日后，连自己的皇陵都进不去……</p>

“阿武……”</p>

“阿武会死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