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左中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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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的晋阳，艳阳高照，草长莺飞。</p>

农人们荷锄进入田间，清理那似乎怎么也清理不完的杂草。</p>

灌渠之中，水汩汩流淌着，如同一张绵密的蜘蛛网，将整片农田包入其中。</p>

司农卿殷羡曾说得汾水大利者唯有太原。</p>

像河东、平阳二郡，因田高川下，要么靠修建陂池蓄水，要么依靠水车提水，总之没那么方便，但太原诸县多为自流渠，却要方便太多了。</p>

而且这里无人耕作的田地数不胜数，迁来此处的百姓甚至可分得两份地：有自流渠灌溉的洼田以及地势相对较高的旱田，这两处田地之外甚至还有休耕地，人均田地资源之丰富，令人咋舌。</p>

到了神龟八年的今天，作为太原的核心，晋阳周边几乎已为府兵占满了。</p>

七个龙骧府有四个设在晋阳城周围，给的都是最好的土地，离城墙还不算太远，地段也好。离得最近的那帮人，甚至可以晚上住在城里，白天出城耕作，盖因晋阳城内的无主房屋实在太多了，只要稍稍修缮便可住人。</p>

太守邵光也不管房子以前是谁的了，只要超过一年没人住，直接就分出去了。主人将来若回来讨要，再分给他一套无主宅院便是，多大点事。</p>

孙珏即便已经看过无数次这种场面了，但再一次看到时，依然颇为震撼。</p>

离第一批府兵抵达此地两年了。过去数十年，从未见到过大群一文不名的人直接瓜分城墙外缘田地的事情。</p>

要知道，离城近的土地一般是士族或豪强的专属，因为方便他们家子弟“行田”。现在入目所见，全都是一个个来自天南海北的武人。</p>

他们或全家前来，扎根晋阳。</p>

或孤身抵达，然后找人说亲。对一个有二顷地的人而言，这不存在什么难度。</p>

府兵们这会都已经集结了起来，与经冠爵津抵达此地的黄头军将士对练，即双方排出各种阵型，一方主攻，一方主守，点到即止。随后再更换一下角色，继续对练。</p>

府兵部曲们则在田间劳作，为他们的主家呵护农田，生产粮食、果蔬、桑麻，为主家源源不断地提供着日常生活所需以及锤炼武技所需要的吃食。</p>

相对应地，府兵将为他们提供庇护，确保无人可侵占交由他们耕作的田地、放牧的草场、樵采的山林以及可捕捞鱼虾的河池。</p>

可别小看这种庇护。</p>

昔年荆州刘弘开放山林湖池给流民，曾被称为德政。大多数时候，普通百姓连上山砍柴都有极多限制。</p>

曾经世家大族云集的太原，已经成了一个个军功小地主的乐园。这样的转变，直让人看得陌生。</p>

“太原府兵还要多练，比黄头军强不了多少嘛。”山坡之上响起了梁王洪亮的声音：“府兵越设越多，滥竽充数之辈也越来越多了，战力下降得厉害。太原府兵才设立一到两年，这个样子我不怪你们，但如果再过两年还是这个样子，可就说不过去了。”</p>

随军而来的龙骧将军府西曹掾阳鹜、西阁祭酒逢辟、督护杨会、常粲等人连连称是。</p>

邵勋的目光落在常粲身上，忍不住责备道：“有空也不知道多认点字，准备一辈子当个督护到头了是吧？”</p>

常粲瞠目结舌，只能叹道：“大王，字认得我，我不认得字啊。不过我儿自小聪慧，大王编的《千字文》背得滚瓜烂熟，还耍得一手上佳的刀矛之术，披甲步射，亦能十中六七。”</p>

“你是你，你儿是你儿。”邵勋眼一瞪，说道：“你儿若有本事，我便是收到身边当个亲随又如何？但你——”</p>

“大王，这可是你说的！”常粲一脸惊喜道。</p>

邵勋哑然。</p>

“滚滚滚！烂泥扶不上墙！”他笑骂道：“想抬举你都往后缩，就没见过这样的蠢人。”</p>

常粲行礼告退。</p>

他是土匪出身，没什么大智慧，但小聪明还是有几分的。</p>

下山之后，立刻找了一位督运粮草至此的熟人，让他赶紧回一趟梁县，把他那十三岁的好大儿叫来。</p>

梁王贵人多忘事，万一哪天不记得了呢？趁着这话还热乎，赶紧昼夜兼程飞奔晋阳，先塞到梁王身边当个亲随，以后能走多远就看他的造化了。</p>

当然，这也不全是出自私心。</p>

在常粲看来，梁王身边多些武人子弟更安全一些。</p>

若哪一天世家大族都起来反对梁王，他只要往军营里面一钻，便没人可以伤害他，剩下的就是一一平定叛乱，再给武人叙功了。</p>

为自己的利益着想，常粲已经有这个意识和本能了。</p>

“晋阳府兵轮番押送粮草、器械即可。”山坡之上，邵勋还在说话：“没轮到的就在家操练，他们现在还不够格与鲜卑人厮杀。”</p>

“大王，数万大军屯于晋阳，每日耗费粮草数以万计，却不知何时出兵。”督护杨会问道。</p>

“你这话是代金正、王雀儿、满昱等人问的吧？”邵勋瞟了他一眼，道。</p>

“是……”杨会不敢隐瞒。</p>

“我再思虑一下。”邵勋站起身，没有给出明确回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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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阳城外的孙家庄园内，军士顶盔掼甲，巡视不辍。</p>

官吏来来往往，行色匆匆。</p>

偶有几个将校自庄内走出，遇到熟人时，便大声谈笑一番，豪迈无比。</p>

名动太原的“软饭王”孙珏将庄园内最好的一处院落让给了梁王，一墙之隔的另一个小院内，则住着代公什翼犍母子。</p>

“拔拔部、独孤部已然降顺于你，其他部落有几个可拉拢的？”邵勋看着墙上的地图，问道。</p>

什翼犍也睁大眼睛看着地图。</p>

他今年五岁了，已懂一些事，看着眼前这位威武不凡的大将军，竟然有些出神。</p>

如果有朝一日，他也能这般威武就好了。</p>

王氏的心思完全没在这上面，听到邵勋的问话时，先愣了一愣。</p>

邵勋脸色立刻落了下来，不悦道：“草原广阔，我不可能抓住每个部落，占据每块地方。招抚是必然的，事关你们母子生死，居然还这般不用心，那要你何用？再这样，我径更改方略，许拓跋翳槐为代公，着其统领残众，为大晋藩属。”</p>

王氏被这么一训斥，差点落下眼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