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铜人求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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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座古庙。</p>

最初建造的时候，庙宇中就供奉了一尊青铜人像。</p>

高髻长须，五官惟妙惟肖，身披锦袍，一手书卷，一手长剑。</p>

新铸的青铜，如黄金一般璀璨，香火鼎盛，人来人往，敬畏的拜祭，也有小孩子悄悄躲在附近的庙宇中顽耍。</p>

可是春秋战国，伐交频频，时间长了之后，附近的人迹越来越少，自然也少有人来养护这座庙宇，青铜人像，身上布满了绿色的锈迹。</p>

建造庙宇所用的材料，全部都是深山中开采的坚硬石料，但经过悠久的岁月，风雨的侵袭，也已经生满青苔。</p>

庙宇歪斜，屋顶上出现了好几个破洞，还有巨石滚落的时候，堵住了庙宇的正门。</p>

铜人第一次有意识的时候，似乎是在天地间一次奇异的震荡之后，冥界出现了变动，有一处阴气地穴，跟这山间古庙重叠。</p>

但是他还不能言语，不能行动，只能无数次的回忆着，感受着自己的身体曾经经历过的事情。</p>

他手上本该有剑，剑已经不知所踪，庙里本该有人，人已经渺渺无迹。</p>

正门被巨石堵塞，庙顶的破洞，成为了唯一彰显外界光景的地方。</p>

日月轮转，繁星流逝，春夏秋冬，酷暑严寒，冰雪暴雨，山间长风……</p>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十年百年二百年三百年。</p>

与铜人的静寂相比，日月在呼啸，繁星在疾驰，四季不肯驻足，万般一切都在这座破庙周围长嚎尖啸的奔行过去。</p>

铜人心中积攒的急切越来越多，心里的缺口越来越大，终于有一天，他也动了。</p>

他走下神台，一步步的靠近正门，撞开堵门的巨石，只走出不到三步，就骤然顿住。</p>

沧海桑田，山体不知经过了多少变动，这破庙正前方，走不出数丈的地方，竟然已经变成了一座悬崖，深不见底，云雾飘渺。</p>

铜人走入这个世界的第一个遭遇，就是这座断崖。</p>

从极高到极低，从坚实到空无，让他心中泛起莫名的波澜，空空的右手虚握了一下。</p>

山岳，失去了自己一半的形体，铜人，也失去了他的剑和他的人。</p>

他完全没有尝试绕到古庙别的方向去查看，直接俯下身子，费尽艰辛，顺着这座断崖，爬了下去。</p>

他觉得自己是人，可是走进城镇，铜绿色的眼珠咔咔转动，扫视过去，换来的是人们无比的惊恐。</p>

后来他才明白，自己原来不算是人，但他也不觉得自己是妖。</p>

他只想要找到一把自己喜欢的剑，收获一群让自己高兴的人。</p>

仅仅作为一个布满铜锈的雕像是不够的，为了自己的目标，他到处去寻找修行的方法。</p>

听说山上有老虎懂得修行，他去找那只老虎，老虎枕在人骨堆里睡觉，见到他来，不但不还礼，不说话，还要吃他，他进了老虎的肚子，破腹而出。</p>

听说市井中有算卦的先生懂得修行，他前去拜访，那个先生把他骗到了家里的祭坛上，呼吸急促的在他身上画满了符咒，想要把他炼制成一件法宝。</p>

他看了一遍，似乎懂了那些符咒，在算命先生胸前也比划了一道，那个先生不知为何，就变成一只木偶似的，别人说什么他都照做。</p>

铜人失望的离开，又听说大户人家有狐狸懂得修行，他闯进去，那个美丽的女子见到他，变成一只白狐惊恐的逃走，再也没有回来。</p>

他又听说华山里有一个小神仙，睡觉的时候能够神游千里。</p>

他找遍华山，终于在一个洞窟里找到了百无聊赖的少年人。</p>

少年绷着一张脸，很不高兴的样子：“你要是资质不好，我可以劝你，资质不好不坏，我可以教你，但你资质太好，修行对你来说不是个好事。”</p>

铜人问道：“为什么？”</p>

“资质不好不坏，修行起来有无数的滋味，可以探求，资质太好，练得就快，但是世上还没有那么长的路可以给你去练，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练死了。”</p>

少年苦着脸，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就是练的太快，已经快碰到第三灾了。”</p>

“你快走吧，我准备靠睡觉来，尽量拖延自己遇灾的时间，找出个破法，以后不想见人了。”</p>

铜人百般恳求，少年无奈，送了一把玉斧给他。</p>

“我看你也学过一些粗浅法术的，拿着斧子，按照自己的追求，推演推演吧。”</p>

少年笑道，“喂，你们妖怪挺耐得住风霜的，说不定死的比我晚，以后回来看看，要是看见我死了，记得给我立个墓碑，上面要写前后五百年举世无双惊才绝艳陈抟小神仙之墓。”</p>

“还要写上是谁立的碑，嗯，你叫什么？”</p>

铜人看了看少年的笑容，是毕生之中唯一一次没有反驳妖怪这个名字，呆楞道：“我叫铜人。”</p>

“铜人啊，这是你族名吧？”</p>

陈抟思索道，“人都要有自己的名字才好，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道之最妙在于和，以后你就叫……于和！”</p>

他笑道，“希望你记住这个名字，以后对人生遭遇，外界变化什么的，都要平淡一点看待，不然我怕你真变坏妖怪了。”</p>

“心中平和，自然能体会天地妙处！”</p>

铜人懵懂的点点头，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的洞府已经闭合。</p>

他带着玉斧离开，心里很高兴，可是没过多久，他在月光下揣摩玉斧的时候，就被一群净土修士找上，血云翻涌，白骨飞天，要把他练成法宝。</p>

等他逃出很远，玉斧也已经失落，之后他再也没有找到陈抟，哭了许久，去旁的地方寻觅。</p>

直到在峨眉遇到一个老道士，把他带到黄河边，交代他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p>

他想着，自己是人应该怎么做，通过了所有的考验。</p>

老道士很激动，拽着他的手，指着变清的河水说道：“黄河清，圣人出！”</p>

于和并不是很高兴。</p>

圣人听起来不太像人。</p>

他只想有一把好剑，有一群人陪着自己，做一个像陈抟说的那样，有名有姓的人就好。</p>

可是峨眉的人都把他当圣人来寄望，对他着实很好，他渐渐就忘记了心里最开始的疑虑，练剑，修行，生活玩闹，过得很开心。</p>

哦！雪竹莲除外，这个家伙很可恶，很想揍一顿，不过也不能打的太疼，不然万一这家伙跑了不回来，身边就要少一个人了。</p>

等到于和把自己肉身练得像人之后，就按照峨眉的安排，开始行走天下。</p>

他得到了无数崇敬，叩拜自己的人，数量远远超过了自己当初在破庙的时候，想要的那些，心中便有些不安。</p>

但是其他人好像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师父师兄们对他说，你将来是要成为圣人的，何必大惊小怪！</p>

雪竹莲也会说，你对他们好，他们自然也会对你好，很正常。</p>

可是，雪竹莲这个可恶的家伙啊，又说错了。</p>

那个时候世道还很乱，于和虽然救了很多人，等他离开后，后面还难免有些乱子，让他放心不下，偷偷回去查看。</p>

然后他就发现，有不少人带着他教授下去的破法剑术，早早跑去投靠了别的势力。</p>

峨眉只有一个勉强摸到水火双灾门槛、已经快死的老东西，和几个年轻气盛的娃子罢了，就连盟友，也不过是武当山上几个笑嘻嘻的小道士。</p>

怎么比得上东晋时期就出过双灾强者的龙妖一脉？</p>

怎么比得上黑衣大食流传过来的拜火神教？</p>

还有那么多，那么多本身可能不如峨眉，但有大靠山，比峨眉更可靠的势力！</p>

于和当时就想废掉那些叛徒，但却被师父师兄劝阻，圣人的名声不能有污点，不能太狠辣，要以教化悔改为主。</p>

直到师父死的时候，都念念不忘，叮嘱他这些东西。</p>

于和因此而忍了，但越忍越难受。</p>

教化，教化真的可信吗？这人不死，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再叛一回？</p>

这回叛了，还没来得及造成太大伤害，下回呢。</p>

天道运而无所积，凡俗从来无以捉摸。</p>

在足足忍了一百多年后，于和已经发展到，随便看见一个人，就会觉得对方明天将要背叛的样子。</p>

就算不会背叛，难道背后也绝对不会腹诽、轻视、曲解他的所作所为吗？</p>

他只想要身边人的尊重，没有杂质，但人数越多，这个标准就越难，修为越高，身边这个范围指的就越大。</p>

也许世上人和人之间，真就是不能互相理解的，你释放出好意，永远不能肯定，他们回馈给你的是什么，最后某一天，于和突然产生了把所有人全部杀光的冲动。</p>

杀过之后，再也不用担心有没有背叛，有没有互相理解，多么干净啊。</p>

但是不行，那样的话，他不但不再是圣人，甚至也不再是人了。</p>

为了克制住这种想法，于和带走了所有曾得过真传的门徒，远居海岛之上。</p>

但是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追求。</p>

他想要找一个方法，让所有人都活着，但也不用担心他们心中对“于和”这个存在有背叛之意。</p>

为此，他去过南海，去过北极，去过西昆仑。</p>

相对来说，昆仑是个最有人味的地方，但也最令人不堪入目。</p>

所有看似虔诚的场景，都是因为死亡的威胁，都是因逐利而动。</p>

于和只看了一眼，冷笑一声，便要离去。</p>

那个时候，昆仑法王却找上了他，请问他为何而来，旁敲侧击，对坐多日，虽然还是没有得到答案，却对他提出了合作。</p>

“虽然不知武圣人所求者何，但想必，一定是要从武道去求解，天地间有武道智慧凝结之所在，谓之乾坤灵台。”</p>

昆仑法王带着他走进宝塔，笑着拂开丝绸，露出了一座石像。</p>

“我师与我参悟多年，悟出一套打开乾坤灵台之法，可惜还需要一朵轮回莲花为钥，昆仑的钥匙不全，我师死后，更是连那残缺的钥匙，我都无法再观摩。”</p>

“武圣人若能从这石像中炼出那两片轮回莲花，异日集齐宝药之时，你我同入乾坤灵台，所愿皆可成就！”</p>

于和凝视良久，抽出了自己的剑。</p>

聚魔炼宝的剑术，硬生生使昆仑祖师的尸体上，裂开了一道剑痕，早就融入他身心的轮回莲花，也从那剑痕之中，逐渐生长出来。</p>

东海与昆仑的盟约就此定下。</p>

那么多年下来，他们两个也逐渐知道了对方所求。</p>

倒也很巧，在可以预见的很长时间里，他们的目标并没有冲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