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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族长和长老们,我要尽快让全部族的人都知道,我的外甥和他的伙伴们,是长生天降下的一群把都鲁!”
乞里古台很有些不安,扭扭捏捏的道:“这个……”
何不勒兀格毫不客气的夺过外甥手中的酒壶,咕嘟咕嘟灌了几口,又在他带来的硕大包裹中摸索,摸出个冻得硬邦邦鸡腿,揣在怀里,笑眯眯的往帐外走去,刚刚掀开蒙古包的门帘子,老牧奴又回头竖了竖大拇指:“汉地的美酒,味道果然很好!小伙子,你比你过世的父亲能干,他连孤狼都不敢斗,你却能从汉地全身而退,满载而归!”
“舅舅,我……”乞里古台正想把舅舅叫回来,何不勒兀格早已放下门帘,大步走着,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就在此时,塔塔尔部营地正中的大帐中,正进行着一场谈判,月息部的使者巴别儿,护卫着大汉帝国情报司北方站副站长吴定南来到这里,和塔塔尔部的首领们会商机宜。
“我的兄弟们,降汉吧!”巴别儿现身说法:“我们月息部,自从背元归汉之后,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伪汗忽必烈不再征收高额的税赋,更没有战争的搜刮与劫掠,而大汉帝国的商贸给我们带来了空前的繁荣,这个冬天,我们比以前任何一个冬天都过得轻松!”
长老们互相看看交换了眼神,族长蔑里真沉吟道:“不至于吧,单单是交换商品,我们以前也和大汗做过,有位叫做卢世荣的大臣,将南方汉地的东西与我们交换,虽然有不少利益,也不至于可以让整个部族变得富庶起来。”
更有长老叫嚣:“质朴的塔塔尔人和同族做生意都赚不了多少,狡猾的汉商来了这里,只会把我们骗得团团转,将部族的财富全都骗走!”
巴别儿恨恨的看了这长老一眼,来之前他就知道,这人叫做氏耳塔那,乃是塔塔尔部族中比较有影响力的长老,他的女儿嫁到北元皇族所在的乞颜部去了,所以一直心向那伪汗忽必烈,有他在,只怕这次谈判不好取得进展哩!
和仅仅作为月息部介绍人,以取得塔塔尔部信任的巴别儿不同,前者只是月息部作为介绍人的代表,性子很有些懵懂,吴定南则是老奸巨猾的老油子了,他深知塔塔尔人的心态:假如丝毫没有弃元归汉的心思,这些人早该将汉使一刀两断了,哪儿有机会坐在大帐中,喝着热腾腾香喷喷的酥油茶,坐下来谈判呢?
忽必烈的颓势,尽人皆知,只不过黄金家族在草原上延续了将近一百年的统治,蒙古帝国征服之广阔,更是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崇高威望,面对汉兴元败的局面,塔塔尔人只是在历史和现实之间举棋不定而已!
吴定南端起装酥油茶的硕大铜碗,最近几年,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奶制品的味道,从第一次喝的时候把苦胆水都吐出来,到现在的接受它带着奶腥味道的香醇,鼻端嗅闻着馥郁的浓香,小口小口的啜饮着,直到将整碗酥油茶喝干。
族长蔑里真在内的首领们,见此情景都微微颔首而笑,塔塔尔人尊敬客人的表现,就是用大铜碗盛装酥油茶奉上,这汉使能将满满一碗喝干,就是对整个部族的尊重。
将茶碗放回桌子上,吴定南像粗豪的草原汉子那样用袖子擦了擦嘴巴——毫无疑问这个举动进一步为他赢得了些须好感,才慢慢的道:“诸位,你们以为当年的卢世荣,和我们现在的汉商,贩卖汉地货物,收购你们的牲畜,两边都是一个价钱吗?”
什么?长老们吃惊的张大了嘴巴,难道作为同族,大汗还会……
吴定南微微一笑,将早已准备好的购销清单递上,草原汉子固然粗鄙不文,族长蔑里真还是认得字的,拿起来一看,登时拍着桌子大骂起来:“卢世荣真不是个东西,非但卖给我们的汉货比你这高了一倍,收购我们的牲畜、皮毛、硝石,还低了一半!”
长老们瓮的一声炸了,几乎是争抢着去看那清单,果然如蔑里真所说,譬如食盐吧,从大汉帝国批量购买折合每百斤一两五钱银子,当年的卢世荣却是卖的三两,大汉帝国收购羊毛每百斤给价折银四两五,卢世荣却给的二两四!
蔑里真还好一点儿,只骂了卢世荣,那些长老们可不客气了,就有人开始抱怨忽必烈,说大汗也太不厚道了,搜刮咱们那么多税赋,还要在贸易上再刮一笔,这不是剥了肉,连骨髓都不放过么?也太贪婪了吧!
“不,这些是假的,全都是假的!”亲元的长老氏耳塔那叫起来,“汉人在欺骗我们,这张清单无非是白纸黑字写的,我一天可以写一百张!”
不到黄河心不死啊!吴定南向巴别儿丢了个脸色,新晋的月息部把都鲁就再一次现身说法:“诸位长老,吴先生的清单绝对没有造假,我们月息部多年以来和汉商贸易,价格就在这清单所载的范围内上下浮动,我可以向长生天起誓没有说谎,要是还不相信,开春之后你们派人到东蒙古的月息部去看看就知道了
——当年咱们部族还没有被巴邻部排挤,在中蒙古游牧的时候,两边结亲的可不少,我们月息部没必要骗你们吧!”
“长生天见证,塔塔尔人不会怀疑一位把都鲁的诚实!”蔑里真用眼神制止了氏耳塔那,大笑着抓住了巴别儿的肩膀,笑声结束后,他实实在在的道:“我们担心的是,大汉帝国的军队能不能保护我们免遭忽必烈的毒手?我知道长城以内已是天可汗的治下,可这蒙古草原上,黄金家族已经统治一百年了!”
“没有任何问题!”吴定南斩钉截铁的道:“就在离这里不远处,从关中长安开始出发,一条长达一千五百里的直道正在修复中,它的终点就落在你们的包克图,而我大汉皇帝战无不胜的军队,将沿着这条道路出击漠北,将草原彻底纳入金底苍龙旗下!”
吴定南说话的同时,为了加强自己的说服力,他甚至从皮包里取出地图,将秦直道的位置指给长老们看,反正这大规模工程的消息,到开春之后必将震动整个蒙古草原。
蔑里真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了:什么,南方就有一条长达一千五百里的直道正在修复?那么,汉军来草原,就会像去自家后花园那样方便快捷了!
所有的长老都震惊于这个消息,当草原被冰雪覆盖,白灾肆虐的时候,没有谁会神经病发作去侦察一番,都猫在冬季宿营地的人们,连南方几十里外的事情都蒙在鼓里。
如果说在更遥远北方的圣城哈喇和林的忽必烈,与秦直道之间还有个缓冲,有那么些迂回周折的空间,那么主要牧区位于包克图附近的塔塔尔部,就直面汉军寒光闪闪的刺刀,并且被这刺刀顶到心窝上了。
蔑里真实际上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在生存和毁灭之间,他必须以部族首领的身份做出决断。
他站起来,面朝吴定南,双手伸向天空:“我塔塔尔部族长蔑里真,向长生天起誓……”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何不勒兀格就在卫兵控制下,跌跌撞撞的冲进了帐中。
氏耳塔那大骂卫兵:“这个卑贱的牧奴,为什么让他进来?把他赶出去,再抽一百鞭子!”
“我想,这个消息是各位长老希望知道的”,卫兵嗫嚅着,扶起何不勒兀格,让后者一五一十将青年们劫掠汉地,满载而归,这一石破天惊的消息告诉了帐中的人们。
氏耳塔那回嗔作喜,包括蔑里真在内的长老们,则以非常奇怪的表情看着吴定南,现在,对汉军的战斗力,有必要重新评估了。
吴定南困惑了:难道这群蒙古青年,瞎猫撞上死耗子,碰巧遇上了某个倒霉的商队?照说按照草原规矩,是不应该抢掠商队的呀!
他根本就没往汉军身上想,要是凭几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牧民就能击败汉军,劫掠汉地而归,那汉军也不用和北元打了,自己抹脖子算了。
氏耳塔那的气焰,一下子变得嚣张起来,他不待族长下令,就自顾着传下了命令:“待雪小点,就让各家各户都到大帐前等着,我们要给从汉地归来的把都鲁庆功!”
下午,雪就没有那么大了,渐渐的止住,大帐前的草地上,扫开了一些雪,牛粪和干树枝燃烧着,混合着上面驾着正在滴油的烤全羊,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香味。
非但成年男子,老弱妇孺都出来了,富庶的部族长老会出钱让部民喝一点儿酒,吃几块羊肉,这足以抵消冰雪中露天集会消耗的热量,所以很受部民的欢迎。
亲元的氏耳塔那,无疑是上蹿下跳最开心的人,如果几个部族的年轻人就能穿越汉军的封锁,成功从汉地劫掠而归,那么汉军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忽必烈、黄金家族和乞颜部的复兴,不是板上钉钉的吗?
当乞里古台被生拉硬拽的带到身前,氏耳塔那热情洋溢的赞颂着这位新鲜出炉的把都鲁“长生天降下的恩德呵,无穷无尽,不儿罕山的威严呵,传承至今。我们塔塔尔部的英雄祖先,有了英雄的后代——乞里古台,阿别理的儿子,赛尔不花的孙子,他成功的从汉地劫掠而归,而且,我们部族的小伙子没有一个受伤,他们将会在开春之后,带着财富和荣誉归来!”
抢劫,在草原语境中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弱肉强食、成王败寇,这是草原生存的基本法则,乞里古台能从汉地劫掠财富而归,这已经是一个神迹了,而青年们还毫发无损,那简直就是成吉思汗起于地下才能做到的呀!
无数老人带着赞赏的神情,老脸上笑开了花,年轻人则佩服和嫉妒交织,决心下一次一定要参加这样的行动,大姑娘们毫不吝啬的将热切的目光送给了新崭崭的英雄,更有不少待嫁的少女,做起了第二个孛儿帖的美梦,倒是处在漩涡中心的乞里古台,神情很有些扭捏不安。
“年轻人,你真的成功劫掠了汉地?”汉使吴定南上前,微笑着问道,问题却向炮弹一样威力巨大,一个接一个:“你是怎么在风雪天通过了汉军的重重封锁?你和你的伙伴们,又是如何逃脱了配备大食千里驹的汉军骑兵的追袭?你们装备的弓箭,皮甲,又是如何战胜身穿精钢盔甲,携带制式步枪的汉军?”
乞里古台脸红红的站着,一句也不能回答。
“说呀,告诉他,你是多么的勇猛!”何不勒兀格期待的看着外甥,给他打气。
乞里古台终于鼓足了勇气,摇了摇头,告诉舅舅实情:“不,亲爱的舅舅,抢掠并不能带来财富,这些都是劳动的报酬!而自始至终,都是你们的误会而已!”
原来,乞里古台带着兄弟们南下,其实只是去碰碰运气而已,就在数十里外的山区,就遇上了修复秦直道的汉军和民夫,面对密密层层的汉军,他做出了这辈子最英明的决定:放下武器投降。
谁知,问明并非蒙古帝国的军队而是普通牧民,汉军并没有为难他们,反而询问他们是否愿意参加筑路——报酬还很丰厚。
于是这群蒙古青年就加入了筑路大军,而乞里古台的鸭绒服、战刀、鲸鱼皮靴和美酒粮食,全都是劳动所得的报酬!
静静地听完这一切,整个塔塔尔部鸦雀无声,旧有的观念在人们心底迅速的崩塌:想去汉地劫掠一番的忽必烈,以及漠北诸王、巴邻部、弘吉剌部的族人们,遭到了迎头痛击,承受了惨重的损失,家家有亲人死去的痛苦;倒是阴错阳差跑去做工,依靠劳动所得,乞里古台和伙伴们的收获远比劫掠丰厚,而且毫发无伤!
劫掠,遭到无情打击,劳动,赢得丰厚收入,这个想法,已经如闪电般划破天极,出现在塔塔尔人,出现在月息部,出现在整个草原的上空,并且将会改变许多、许多……
“我想问问,蔑里真族长,在对抗与合作之间,您做出选择了吗?”汉使吴定南好整以暇的询问着塔塔尔族长。
蔑里真的大手和汉使握到了一块,“那还用问吗?”
三日后,雪住初晴,春日终于出现在漠南草原的上空,顺着秦直道北上,楚风的金底苍龙旗,也就遥遥在望包克图了。
冰雪,正在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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