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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图帖木儿大半年来都没坐到梦想的左丞相宝座,心头难免对忽必烈有所怨愤,现在一时头脑发热,单手合在胸口朝上行了个蒙古礼节,略带激动的道:“微臣不敢。大汗和微臣君臣本系一体,大汗若有个闪失,微臣必定头一个痛哭。”
太师伊彻查拉、中书右丞托克托、御史大夫伊氏帖木儿等蒙古大臣纷纷点头,确实,他们就是拥戴忽必烈击败亲弟弟阿里不哥,登上大汗宝座的从龙之士、拥戴功臣,他们利益,早就和大汗紧紧的绑在了一起,谁也离不开谁。
伯颜丞相则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呼图帖木儿,这个蒙古兄弟,和他的关系并不是十分好,最近竟然有趁自己领兵出战,坐上左相宝座从而执掌朝纲,架空自己这个右丞相的架势,那么好吧,让你去和大汗,碰得头破血流吧!
呼图的话,在忽必烈听来,就隐隐有了威胁的味道,有一个恶魔的声音,在他的心头响起:“当年我们能拥戴你为大汗,也就能拥戴其他人为大汗,你不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神,你只是一个诛杀自己亲弟弟,窃据大汗宝座的贼……”
这样的声音,在以往十多年的许多个夜晚,让忽必烈从睡梦中惊醒,但在白天,他极力压制之下,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可现在,不但响起来了,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他凶狠的眼光扫视着群臣,发出恐怖的怒吼:“斩了,斩了二十八铺、清江浦、通州各处闸口负责守卫的士兵和军官,一个也不留,通通的斩了!”
怯薛官把大汗的命令,用生硬难懂的八思巴蒙古文书写在羊皮纸上,随后羊皮纸被传出了皇城,传出了汗八里,七百里飞骑带着它一路向南,命令所到之处,必定是一片腥风血雨、人头滚滚的可怕场景。
朝堂上,一时陷入了沉寂,倒是留梦炎打破了尴尬,出班奏道:“臣有一策,可解运河被炸之忧。”
哦?这个糟老头子,手头一无财权二无兵权,贰臣身份又为人不齿,门生故旧连他门都不踏,不像大儒赵复、叶李还有大群弟子跟着吹唢呐、抬轿子——就这么一货色,能有什么好主意呢?
只有汉臣中随驾的赵孟頫,突然感觉不妙:留梦炎卑鄙无耻到了极点,他出的主意,一定黑了心肝!
“我大元地方行甲制,以二十户为一甲,设甲生,一人犯罪,全甲连带受罚……”留梦炎说道此处,赵孟頫心头突的一跳,暗骂:老畜生,你就不怕百姓戳断你的脊梁骨!
留梦炎还在滔滔不绝:“沿运河两岸之甲,负责巡守河防,若河上有什么闪失,则负责巡守的一甲人皆有罪!”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个方法的用意:决不是真的用百姓巡守河防,而是以百姓为人质,只要汉国间谍破坏哪段运河,附近的百姓就得人头落地,你大汉不是自诩解民倒悬,四处收买人心吗?若是你不顾百姓死活,就是你自打耳光;若你停手不干,大元的运河就高枕无忧了!
“好啊,”大儒叶李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运河两岸百姓既是我大元赤子,就该为大元朝尽一分心力,若是心向伪汉反贼,知情不报甚至助纣为虐,岂不是我大元的反叛了吗?这种反叛,尽管诛杀是了!”
大儒赵复也振振有词的道:“忠孝仁义,忠字当头,两岸百姓思君恩深重,得了消息,必定自发巡防,昼夜不息。若是心里头没有揣着个忠字,不把君恩当回事,便是不忠不孝的禽兽,杀之无碍!”
两位大儒引经据典,很快就给运河两岸的无辜百姓判了缓期执行的死刑。
御座上的忽必烈点点头,大元攻击城市,若没有回回炮这样的重型器械,就常常四处捕捉本地百姓,逼迫他们在敌城下站成人墙,攻击的元兵就躲在人墙之后,则敌兵放箭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元兵就在敌人的左右为难中,以百姓为人质,推近到城墙脚下,减少攻城的伤亡。
留梦炎的办法,不过是蒙古军队攻城的故计重施罢了,使用这个办法,即便不能阻止大汉破坏运河——在忽必烈看来,所有的百姓、军人,都只是帝王蓝图上的数字符号,如果说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么一位伟大帝王的宝座之下,必然是数百万具尸体,琉球楚风,这个数年间崛起海东的对手,必定不会心慈手软放过对大运河,这条大元朝易于被袭击的经济命脉的破坏。
但至少,能让运河流域,山东、淮扬的百姓,对汉军的行为产生愤怒,他们将会看到,自诩救济人民的伪汉,是怎样不顾百姓死活,发起一次次带来朝廷军队屠杀村庄的袭击。
忽必烈残忍的笑了:“便如留丞相所言!”
赵孟頫知道,留梦炎成功了,楚风的铁血手腕从不施于自己人身上,他决不可能靠牺牲运河两岸百姓,来取得军事胜利。
可看到满朝文武因为破解了运河被袭击这条大难题,而在一瞬间变得轻松的神色,另一种念头又涌上了他的心头:不可一世的大元朝,自谓天下正朔的北元,却要靠绑架老百姓来抵挡大汉的攻势,天命属谁,已然明晰。
问题解决,忽必烈的心情看起来不错:“郭大人,运河被袭击,船闸被破坏,你估计一下,多久可以修好呢?朕的伯颜丞相,还等着到南方,把那位海上的君王,也捉到汗八里来,和亡宋小皇帝作伴呢!”
司天监正郭守敬恭恭敬敬的回答:“启禀皇上,要将运河完全恢复,至少需要半年时间。”
这么久?忽必烈张大了嘴巴,久久合不拢来。
“水闸被炸,只须一月就能修好,可水流冲刷之下大坝溃烂,微臣测算过了,就算加班加点,要重新修好堤坝,也得半年以上!”
忽必烈的脸,又阴了下去,他问伯颜:“聪明的丞相呵,走陆路去南方,就地筹粮,能行吗?”
伯颜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我十万大军,人吃马嚼所费非小,若在江南横征暴敛,必然激起民变,且江南财富尽在富家巨室,卢世荣所为已达到他们忍耐的极限,一旦他们倒入反贼一伙,局势就更加不可收拾了。”
忽必烈狠狠的一拳头,砸到了御座的扶手上,有卢世荣坐镇江宁,今年的漕粮征收的比过去哪年都快,早早的通过运河运到了大都,如今又要到南方作战,军队多是骑兵,大不了陆路费点劲儿跑上个把月,但这些粮食的运输,就成了第一等头疼的事儿。
“江南,再征不到粮食喽……”忽必烈喃喃的自言自语,老半天才下定决心:“好,半年后不管运河修没修好,也到江南夏粮成熟入库的时候了,到那时南方水草丰美,我大元天兵下闽广,一举灭汉!”
等到夏天吗?伯颜心头隐隐有些觉得不妥,南方的反贼,似乎每一天、每个月都在发展壮大,再给他们半年时间,会不会太多了点?他们的军队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灭宋、破海都、斩乃颜势都儿哈丹的赫赫武功,让伯颜前所未有的自信,十个蒙古军万人队,远远超过旭烈兀侵占西亚,也超过拔都征伐欧洲的兵力,消灭南方的反贼,已是牛刀杀鸡呀!
伯颜啊伯颜,莫非你忘记了巴邻部战无不胜的荣耀?莫非过去的胜利,已成为你继续前进的沉重包袱?
大元丞相自嘲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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