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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章即将到来的碰撞
关押近万新附军的战俘营一阵喧闹,吸引了四人的注意力。
猎猎海风带着腥咸的气息,战俘营的空地上,近万人挤得密密匝匝,一张张肮脏的脸庞上带着惊恐,为自己未知的命运而忐忑。
旗杆上,血淋淋的人头高挂,带头闹事的几个小军官被五花大绑,汉军雪亮的刺刀,就抵在他们的背心,更多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蹲下的战俘们。
“凭什么,老子们是反正起义的,凭什么拿我们做战俘看待……”被俘的新附军下千户张子强拎着脖子叫道。
“消停些吧,”士兵将手中步枪向前一挺,刀尖逼得张子强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战前反正叫起义,打不过再投降,就只能算俘虏了。”
“你我各为其主,何必苦苦相逼?”
“各为其主?”楚风哈哈大笑:“堂堂汉人,蒙元胡虏怎么成了你的主子?”
将士们见皇帝亲临,齐刷刷的举拳行礼:“为国效死!”
大汉皇帝驾临,所有的战俘都停下了喧闹,他们知道,自己的生死,将由台上那个人的一言而决!
只有张子强不服气的嘟哝道:“谢太后降得、官家降得,赵复、元好问、孔洙这些圣人子弟降得,此前靖康年间的徽钦二帝也降得,偏生我们丘八降不得?”
“徽钦二帝将自己的财富送给金兵,将自己的妻女给金人淫辱,试问各位,你们愿意自己的家园变成鞑虏的牧场,妻女变成鞑虏的侍妾,自己成为鞑虏的四等奴隶?你们愿意吗?”楚风的声音不大,但却如同炸雷般在每个人的耳边轰鸣:“你们是为了谢太后、小皇帝活着,还是为了自己、为了妻儿父母而活着?!”
所有的俘虏都低下了头,新附军,不过是鞑子的四等奴隶,在忽必烈的大扎撒令中,生命就等于一头驴的价格,他们跟着鞑子抢劫掠夺分享残羹剩饭,留在家里的妻女,却随时面临鞑子的淫辱!
“朝廷降了,所以谢太后、小官家做了蒙元的俘虏,所以宋朝被我的大汉取代,他们为投降付出了代价;你们,也将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你们将在矿山服三年苦役,以抵偿追随鞑子、残杀同族的罪孽!”
楚风离开了,但他的话在每一个俘虏的心头回响,人们咀嚼着、不停的反问自己:你究竟为了什么而活着?
走出战俘营,再一次经过政学院,文天祥觉得那幅对联越看越刺眼。古往今来,不管做官的抱着什么目的,口头上都是说尽忠报国,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要不就是光宗耀祖封妻荫子,哪有把升官发财四个字写在光天白日里的?
“升官发财,请进此处,该是请往别处罢?”文天祥终于忍不住指着对联笑道。
“不,这不是笔误。”楚风摇摇头,“上联是说在这政学院好好学习,将来好好干事,自然能升官发财;下联的意思,若要搞歪门邪道,想贪赃枉法,那迟早得丢官、坐牢,倒不如趁早别进这政学院的门,免得自误。”
陈宜中点点头,不少进出的学生意气风发,看来升官发财四个字的威力相当惊人。
一品官每月二两黄金,合二十一世纪初的一万八千元人民币,考虑到宋代消费水平低,琉球的房地产也没有炒到几百万一套公寓房,这笔钱确实很丰厚了;若说一品没几人能做到,那么正六品相对容易,也有一两黄金的月薪,拿到后世就是九千元,以目前琉球的消费水平,足够让十多口人过得舒舒服服。
官越大,薪水越丰厚,“升官发财”真真一点也不假。
但文天祥有点不理解,“升官发财两样,自然是人人喜欢的,但写在这里,终究不如什么驱除鞑虏,什么光复中华显得冠冕堂皇。”
楚风没有说话。任何宏大辉煌的口号,如果没有合理的机制,最终都会成为一句空话。后世,一个叫着“天下为公”的党派,出了高踞人民之上的四大家族,贪污、弊政使得他们发行的货币在一年内贬值数万倍;一群曾经在枪林弹雨中挺直脊梁的人们,革命胜利后却很快出现了刘青山和张子善两大巨贪;一个有党名中含着“民主”和“进步”两个字的党派,其“总统”贪污数亿之多,卸任后被追究刑责,判处无期徒刑,为天下笑。
如果牺牲没有回报,如果英雄流血之后他的妻儿还要在困苦中流泪,假使革命激情中的第一代或许会相信理想,激情退去后的第二代、第三代,当理想和现实相碰撞的时候,他们会怎样选择?堕落腐化的速度,会和当初的激情一样迅速而不可阻挡!
与其让下一代来做这道两难的选择题,倒不如现在就把规矩立好!
“我曾经和兵部长侯德富说过,要建立一个秩序。”楚风望着天空,白云在海风下聚散无常,世事亦如云卷云舒。“这个制度,要让遵守规则的善良人获得利益,让破坏规则的人失去利益。”
文天祥何等样人,他立刻明白了楚风的意思,接着追问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然则陛下的秩序,全然以利益的失与得来驱动,岂不是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一个意思?”
“不,义和利不是相分离,而是互为表里。在目前的汉国,遵守制度就是义,遵守制度亦能得利,义和利相统一。”
义利统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已然把义和利对立;存天理、灭人欲,更是把天理之义和人欲之利彻底的针锋相对。义和利能统一吗?文天祥努力的思考着,陈宜中则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他似乎隐隐约约的抓住了什么,然而每触到深处,那个闪着金光的东西又溜远了。
“试问,天下是君子多还是小人多?小人是对还是错?”楚风微微笑着,他面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们讨价还价、你买我卖,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吃得更饱,让妻儿穿得更暖,让年迈的父母老有所养,这绝对不是一种错误。
文天祥的后背,立时就有冷汗湿淋淋的流了下来,他是儒学名家,他是大宋的状元,然而此刻,他忽然发现儒家所提倡的克己复礼,让人们抛弃利追求义、建设一个大同君子国的理想,和现实简直背道而驰!
“叩齿作猿鹤,摇唇动山河”的陈宜中,比文天祥更为能言善辩,他很快想到了破绽:“和平情况下,义利统一似乎不难。但在战场上,勇士们舍生取义,有何利可图?难道陛下能用利益来驱使人去死吗?”
这个问题,赵筠早就和楚风互相辩难过,楚风示意她回答。
“第一层,勇士们不为利,我们作为制度的制订者却不能不为他们考虑利。难道让身受残疾的退伍兵自生自灭,让牺牲者的家属贫困生活,才能更显出勇士的义薄云天?断无此理!
第二层,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纯粹的精神意义上的勇士,但无可否认,金钱也能激起一部分勇气。
第三层,便是纯粹的为民族大义牺牲之勇士,也是有利的。他后方的妻儿父母能因为他的牺牲而得到安全,即或是没有直系亲人,他的牺牲利于整个民族的存续,牺牲之义,和民族大利互相统一。”
“子贡赎人!”/“子路受牛!”,文天祥和陈宜中同时叫起来,智慧的火光在他们深邃的眼睛里闪动,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空回到了春秋时代――他们已然全盘接受了楚风的理论。
赵筠笑了,当初她和楚风辩难,最终通解的时候,也是叫出这两个故事。
前一个故事,鲁国的法律规定,如果鲁国人在外国沦为奴隶,有人出钱把他们赎出来,可以到国库中报销赎金。子贡有次赎了一名奴隶,回来后拒绝了国家赔偿给他的赎金,他认为自己出钱显得更高尚。但孔子很不高兴:“端木赐(子贡的名字),你这样做就不对了。你开了一个坏的先例,因为不会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有钱,赎了人,如果到国库报销,和你比就显得不那么高尚,甚至有点小心眼;不报销,自己出这笔钱又实在舍不得。那么干脆装聋作哑,当没看到那些奴隶算了。唉从今以后,鲁国人就不肯再替沦为奴隶的本国同胞赎身了。”
第二个故事,子路救起了一个落水者,人家送给他一头牛,他收下了。孔子高兴的说:“好,救人有回报,今后鲁国见义勇为的人会越来越多。”
孔子的本意,正是把义和利相统一的呀!
楚风,就是要在华夏文明的基础上,建立义利统一的社会秩序:清正廉洁的官吏不会受到排挤,而会得到晋升,获得更多的薪俸;辛勤劳作的农夫,不用受小吏的盘剥,而得到衣食保暖;诚信经营的商家,没有被官府敲诈勒索的危险,且能获得丰厚的利润;奋勇杀敌的战士,会升为排长连长乃至将军,即使不幸牺牲,他们的妻儿也会生活富足,在忠烈祠中感受父兄的荣光。
这是一个建设的秩序,和兴起于北方草原上、代表破坏的秩序,是两个背道而驰的极端。我们要安宁生活,敌人要战争和破坏;我们要辛勤耕耘,敌人却要抢走我们的最后一粒粮食;我们要自由和平等,敌人要我们匍匐在大汗脚下做第四等奴隶!我们要义利统一,敌人却越是杀人盈野流血漂橹的屠夫,越是得到高官显爵功名富贵,越是不义者,越是身居高位,汗八里王座上那个瘸腿的屠夫,便是这一切不义的罪恶魁首!
两种制度的碰撞,文明和野蛮的对决,我们会成功吗?楚风抬头问苍天。
白云散开,金色的阳光普照着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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