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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臣这几天瘦得厉害,因为嫌空调太干燥,所以家里装了壁暖,他只穿了一件长袖t恤。黑色的棉质t恤柔顺地贴合着身体,曲线分明,倒是真有几分像竹竿一样的。底下一条牛仔裤,因为布料的质地偏硬,看上去更是棱角分明,竟有几分萧肃。腰身纤细,任啸徐一双手就能堪堪握住。
任啸徐的手臂收紧,就感觉到有点咯。
他捏了捏顾家臣的肩膀,又捏住他的手肘,然后摇了摇头说:“不行,太瘦了。你得多吃点。”
说着就举起了勺子,上面一勺焗饭,鱼子闪着黄澄澄亮晶晶的光,一只虾仁蜷缩着,粉红的虾肉上裹着浓厚的起司,米饭是浅浅的白色。
顾家臣像个没有生命的稻草人那样靠在他身上,机械性地张开嘴,把那一勺饭含进嘴里,微弱地咀嚼。起司滑嫩,虾仁软弹,鱼子清脆,饭粒幽香。端的是好菜,他怎么能做得这么好呢?顾家臣都有点不相信这是自己的手艺。
前段时间他刚刚打定主意暂时放下检察院的工作,任啸徐并没有拜托检察长,是他们公诉科的主任给他打了电话来,让他好好休息,工作的事情暂时不用担心。
他跟家里人说了个谎,说他和冯霖因为一个案子被人记恨了,冯霖就是因为那件事被人捅的。顾妈妈吓得够呛,问他该怎么办。顾家臣说单位上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警方也还在调查,所以这几天单位给他放了假,让他好好躲一躲,等风声过了再说,实在不行警方会派人保护他的。所以最近一段时间都不能回家了。因为是体制内工作的人,说起谎来也像样,家里人就信了。
顾妈妈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他想了想,说,春节的时候吧。
他还记得任啸徐说要和他一起回家过年。于是他问妈妈,说我们同学他爸爸妈妈都在国外,今年有事不能回来,只剩他一个人在家,他能不能和我们一起过年?
顾妈妈是个心软的人,一听人家孩子一个人在家里,那么孤单,心尖上都凉凉的,当然满口就答应了。反正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多个人多双筷子,家里还能多热闹热闹。
腊月,已是残冬。
今年冬天冷得离谱,南方也普遍是零下的温度,毛巾挂在外面都结出冰渣。从新历一月开始,r市就变得大雾弥漫,气象台已经拉起了橙色警报,车辆出行要异常小心。距离稍远一点,便是白茫茫的一大片,路况难以分辨。因为大雾弥漫,空气质量非常差,所以路上的行人要么就是带着口罩,要么就是围着硕大的围巾,拉起一截围巾来把口鼻都遮住,来来往往只能看得到一双双目光凝滞的眼睛。
十二月的洋鬼子节,顾家臣是在家里自己过的。
那时候他刚刚得知沈氏给任啸徐在香港订了一门亲事,心情郁闷至极。他想要问一问任啸徐,到底是什么情况,偏偏平安夜那天任啸徐回来得很晚。顾家臣早早的洗了澡换了一身睡衣,裹着一床薄薄的毯子蹲在沙发上看电视。壁暖烤的整个房间都很暖和,顾家臣看着电视里,一开始放了一个采访在国外出任务的特警们的节目,后来他跳台到电影频道,发现正在放周星星五连发。
很多年没看周星星了,那就看看呗,调节调节心情。节目从七点钟开始,顾家臣刚刚赶上时候,第一部片子就是喜剧之王,张柏芝在里面还是粉嫩的娃娃脸。
回顾老片,才发现经典的地方实在太多。
其实我是一个演员,女学生妹初恋之夜……他看着周星驰穿着一身廉价的西装在社区福利院,说街坊邻居我们明天演雷雨。张柏芝擦着红红的唇膏,在奢侈品店外面流连。老鸨子带着手下的小姐们去找周星星学演戏,最后张柏芝吃了一口芥末,用几滴眼泪就得到了一个大少爷的宠爱。
顾家臣想到了一句话,慕容雪村在书里写的,他的主人公说,这就是我的红尘,须臾花开,霎那雪乱,我可以握住每一把杀人的刀,却握不住一滴真心的眼泪。
然后他看到那个带着九十年代大眼镜的有钱少爷,扑向泪光闪烁的张柏芝,说:marry,我好爱你,这些钱我可以都给你,求你不要离开我。他说marry是他的初恋。他很后悔,不该离开她。
顾家臣觉得鼻子有点酸,眼眶胀胀的。他以前喜欢看周星星,因为觉得很好笑,长了二十哐啷岁再来看,却发现每句话都是辛酸。有钱的人没有爱,有爱的人没有钱。喜欢演戏的人没有观众,渴望真爱的人却是婊子。这世界是多么荒谬,想要的东西总是得不到,生命走向背离自己期望的那个极端。
背投的清晰度很高,可能就是因为太清晰了,顾家臣觉得画面特别不真实。他看着刚刚还是混黑社会的小朋友出去收保护费,跟人家大谈收保护费的理由,是因为香港经济不景气,东南亚大减薪……讲得头头是道,后来发现彼此竟然是校友,都是香港大学学经济的,可是世道不景气,所以一个暂时混黑社会,一个暂时拍卡拉ok。
顾家臣正在吃一个橘子,看到两个人交换名片,突然之间泪流满面。
他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他住着有落地窗的高档公寓,身下是真皮的沙发,面前是等离子背投,而他居然用背投看cctv的电影频道。
更离谱的是他居然爱上一个男人,还和他同居了。这个男人为了他连婚也不要结了,还和家里闹。而他为了这个男人连班也不要上了,整天像个笼中的小鸟一样关在家里,轻易不敢出门。
他现在很难过,因为这个男人的家里为他寻了一门亲事——他竟然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难过!
一定是有哪里不对,这个世界有哪里坏掉了。顾家臣坐在沙发上,觉得整个身体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他脸颊上是湿漉漉的泪水,眼泪流过的地方一阵温热,眼睛胀得有点痛,胸口闷闷的,嘴唇上是不正常的火热感,像感冒发烧了一样。
电影放过了喜剧之王,放过了唐伯虎点秋香,放到武状元苏乞儿,苏灿正骂他的老前辈是老玻璃,任啸徐终于回来了。
任啸徐一进门就看见顾家臣坐在沙发上流泪,他走过去抱住他,问他为什么哭。顾家臣想说他心情不好,他想问任啸徐要不要去娶那个香港的大小姐。然而任啸徐温热的气息贴着他的身体,穿过那一层薄薄的衣衫传递到他的皮肤里,他突然觉得自己融化了,于是千言万语都汇作了一个吻,他们在沙发上深情缠绵。
我在看周星星,顾家臣躺在沙发上,手臂紧紧抱住任啸徐的背说,看得我好心酸,就哭了。
任啸徐刮了他的鼻子一下,说:“你就是丫头一样的,爱哭鼻子。”
顾家臣又想到了那天的电影,想到里面的一句台词。苏灿躺在老树底下说,我以前到哪里都被人看得起,现在还不是变成这个样子?那老前辈啃着馒头,跟他说,阁下注定了一辈子当乞丐。
任啸徐见顾家臣僵在他怀里,便推了他一把,道:“你又在想什么?半天不出声。我叫你吃饭听见没有?”
顾家臣回过神来,“啊”了一声,看见面前又是满满一勺的饭,于是一口包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嚼动。
“刚刚在想什么?”任啸徐柔声问。
“没什么,我在想……我在想,我觉得我很幸福。”顾家臣吞了那口饭,特别认真地看着任啸徐道,“以前我不觉得,我觉得好辛苦。可是现在我觉得……特别幸福,真的,跟你在一起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任啸徐揉了揉他的头发:“就想这个?无聊。”
“是真的,我真的觉得很幸福。”顾家臣眼神真挚,像个孩子。
“觉得幸福啊?那你就自己吃饭!把这些都吃光。”任啸徐将他从自己的大腿上抱下来,放在凳子上,然后把勺子塞进他的手里。
“我进去换件衣服,一会儿我带你出去走走。”
顾家臣愣愣地盯着任啸徐进卧室的背影,又愣愣地看了看手上的勺子。半晌,他还是把烤盘拖到自己身边来,就着浓汤一口一口地把东西都吃光了。
胃口好像突然变好起来了似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任啸徐换了身衣服站在镜子前面,发现镜子里那个人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怎么了怎么了?刚刚听了小东西撒个娇,整个人就乐成这样了?至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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