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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靠过来,趴在他胸口,“为了你,有何为难啊,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想起儿子对赵氏的态度,缃国公陷入沉思,赵氏的确心思不纯,但没有做过伤害家人的事,管理府宅的手段还高,给自己省去不少烦心事,这样的女人,自己也不能辜负她。
冥冥夜色,头发花白的男人发出一声叹息。
翌日一早,禁军中的一支精锐整齐划一,由陆喻舟带领着,踏上了去往黎郡的道路。
目送队伍离开,缃国公转身就让赵氏去替儿子张罗起婚事。几日后,赵氏替陆喻舟选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临城一户书香门第的小姐。
对于这门亲事,缃国公并不满意,汴京有那么多巴不得攀亲的人家,为何要去临城挑选?
而且,对方是一户没落的贵胄,外面欠了不少债,虽说缃国公府能将债务填补上,可不至于这么委屈儿子吧。
可缃国公根本不知赵氏的歹毒心思,那女子与家中的马夫私奔,被父亲逮回来关在闺阁中,没过多久就被诊出怀了身孕。
女子的父亲想要把女子低嫁给寒门为妻,却遇见了赵氏这个金主,两人一拍即合,张罗起制定婚书的事宜。
然而,婚书还未送至两人手上,那女子被马夫救出,再次跑路了。
婚事告吹,缃国公舒口气,又觉得赵氏办事不靠谱,便暂歇了这个念头。
与此同时,陆喻舟一行人抵达一座城池的码头,即将乘船去往黎郡,可就在快要登船时,陆喻舟收到来自江南的口信,宝珊所居住的小宅遭遇火灾,被燃烧殆尽,宝珊等人全部葬身火海。
在听得这个消息时,陆喻舟怔了许久,忽然一笑,“谁指使你来跟我说笑的?”
暗卫跪地不起,“世子,卑职没有说笑,这场大火极可能是仇杀,卑职亲眼看着夫人抱着少爷倒在黑烟里。”
“那你怎么不去救,跑来这里跟我讲有何用?!”陆喻舟上前揪住他衣襟,将人提起来,向来淡定自若的男人露出一抹狰狞。
“世子节哀!”暗卫说着说着就痛哭起来。
“慕先生和他带来的女子呢?”
“听在场救火的弟兄说,慕先生本可以火势蔓延前冲出来的,可那女子被绊倒,慕先生扶起她的时候,屋顶忽然塌方,将他们掩埋其中,等找到他们时已经已经断了气。”
暗卫是自己的心腹,不可能背叛自己,而且他脸上有烫痕,像是被火焰所灼,更证实了他所言非虚。
仇杀
除了官家和赵薛岚,谁会对宝珊有这么大的恨意?
陆喻舟松开暗卫,后退半步,根本接受不了这个事实。阿笙那么小,那么软糯,还未领略过世间的美好,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人世?
慕先生寻了邵婉十九年,才刚刚相认,就被迫分开。
还有宝珊宝珊
码头上刚好有个石柱,陆喻舟趔趄着坐在上面,双手撑在膝头,竭力维持着冷静,“其他人呢?”
除了宝珊一家人,小宅中还应该有数百暗卫,怎会救不了一场火?
暗卫蹲在男人面前,泣不成声,“那天,卑职和几个弟兄按照世子的吩咐,出城去寻合适的府宅,回来时,大火已经蔓延开,其余弟兄死的死,残的残,是仇杀啊世子,一定是预谋的仇杀!”
陆喻舟头脑混沌,嗡嗡作响,眼前出现重演,他弯腰按揉侧额,生平第一次不知所措。
大船即将起航,不明情况的禁军副统领过来催了几次,见陆喻舟没有要走的意思,大声道:“相爷,该上船了,将士们等着呢。”
陆喻舟捏下眉骨,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挺拔的身姿差点被风吹倒,幸得暗卫扶住。
“你们先行,抵达辰王府所在的城池后,先熟悉几天地形,等我与你们汇合后,再一同前往。”
“这,”突发的状况让副统领摸不着头脑,“相爷遇见了何事,不妨说予我听,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私事。”陆喻舟指了指他们的马匹,示意暗卫牵过来一匹。
既是私事,副统领劝道:“相爷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啊。”
陆喻舟的脸色已失了血色,“我不会耽搁太久,路上不休息的话”
“世子!”暗卫忽然打断他,躬身道,“请世子以大局为重,随将士们登船,其余事宜交由卑职去办。”
天色渐沉,将士们全都挤在岸边等待着,对他们来说,哪怕陆喻舟耽搁几日,也是一场没有携手的辜负。
可陆喻舟管不了这么多,一想到阿笙被火海吞噬就心如刀割,一想到宝珊他根本不能去想宝珊当时面临的情形。
一个刚刚寻到家人的孤女,才得到幸福,就与幸福擦肩而过,会有多绝望。
陆喻舟执意走向马匹,翻身上马,“我尽量快些。”
这一场景与不久前,众人齐力拦截官家的车队有何区别?
副统领拦在马匹前,抱拳道:“辰王一事耽误不得,请相爷三思!”
陆喻舟当然知道耽误不得,可他欠了宝珊一家四条命,他如何能放下那边的事,心无旁骛地登船前行。
高大的身躯微微发抖,陆喻舟显然是在强撑,那股从心底迸溅的悲痛一刀刀割破他的心房,提醒他,是他让宝珊一家人失去了身家性命。
他要替他们找到凶手的罪证,可他自己就是凶手之一啊。
若不是他的私欲,宝珊一家人很可能已经离开小宅,归隐田园了。
暗卫支开副统领,拉住缰绳,不让陆喻舟离开,“当地府衙派仵作检查完夫人一家的尸体,确认没有内伤,已经下葬了,也已经将现场取证,世子此时过去无济于事。”
下葬了
陆喻舟脑子轰隆一下,摇摇欲坠,难以呼吸,喉咙忽然涌出一泓腥甜,“噗”地吐了出去,整个人坠下马背。
“世子!”
“相爷!”
血色晚霞弥漫天际,飞鸟排成一排,从大船的上方掠过,发出了空灵的叫声。
陆喻舟从甲板的躺椅上醒来,睁开眼缝,呆滞地凝着云如棉絮的天边,昂藏不再,颓然消沉。此时,大船离岸边愈来愈远,陆喻舟的心也愈来愈空,眼前浮现出阿笙童真的笑脸和宝珊的娇颜,眼眸渐渐湿润。
副统领从船舱走出来,想找陆喻舟商量事情,可唤了几声没得到回应,摇着头离开。
一连数日,陆喻舟都沉浸在自己的意识中,不吃不喝,直到登岸的前一日,万里无云,天空如水洗般湛蓝,与粼粼水波汇成一条线,才缓释过来一些。
一些人会被悲伤限制住脚步,永远沉浸其中。另一些人会从悲伤中释怀,即便心再疼,也会重拾勇气,砥砺前行。
陆喻舟便是后者。
将对宝珊一家的惭愧掩埋在心底,陆喻舟狠狠抹了一把脸,仰头纵目,逼退了眼眶的酸涩,让自己有理由坚持下去。
他拆开包袱,想要更换衣衫,却无意中发现一条不属于自己的锦帕。
似有默契,陆喻舟将锦帕浸泡在水里,果不其然,锦帕上显现了几行小字。
是暗卫的字迹。
摊开锦帕,快速读取了上面的内容。
长眸一敛,微微眯起。
暗卫偷偷告诉他,自己受了慕时清的控制,不得已向他说了谎,当时,慕时清就在附近,手里攥着数十弟兄的性命,暗中监视着他。
慕时清一直给人一种温润无害的感觉,可很多人忘记了他的智谋和手腕,以及遍布四海的门生和友人。
他若发出一声求助,必然是八方支援啊。这也是官家迟迟不敢动他的原因之一。
陆喻舟形容不好这种心情,大抵是跌宕起伏吧。
薄唇溢出一声轻笑,慕先生这招金蝉脱壳,像是轻拢慢涌了一曲断肠乐,轻巧地攻陷了他的防备,把他耍得团团转。
姜还是老的辣。
陆喻舟攥着锦帕,呵呵低笑,似癫似狂,似嗔似笑,似怒似怨,终化成一抹释然的喟叹。
还好,他们一家人尚在。
旋即,一抹空虚袭上心头,以慕时清的能力,想要将宝珊和阿笙永远藏起来,并非难事。
陆喻舟望着湛蓝天空,陷入了另一重思量。
码头上,慕时清与几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一一道别。几人带着门生离去,也带走了陆喻舟的数百暗卫。
慕时清负手望着滟滟水面,情绪不明。他本可以带着一家人与陆喻舟不告而别,可还是费力折腾了这一趟。
也许,是想通过暗卫,跟陆喻舟做今生的道别吧。
可他也低估了陆喻舟精心培养的暗卫在传递消息时的本事,这无疑给了陆喻舟一次反转的机会。
身后传来脚步声,拉回了慕时清的思绪。
宝珊一手牵着阿笙,一手挽着邵婉,款款走来。
拎着布老虎的阿笙挣开宝珊的手,颠颠跑向慕时清,“外公,咱们要去哪里呀?”
慕时清抱起外孙,指着宽阔的河面,温声道:“咱们要去黎郡接你的姨母。”
此行未必顺遂,但慕时清和宝珊不约而同地选择为慕夭冒一次险。
至于是否会遇见陆喻舟,慕时清觉得可能性很低。黎郡很大,陆喻舟等人又要深入辰王的军营,正常来说,他们是遇不见的,即便遇见了,以自己在黎郡的势力人脉,也能够带着一家人脱身。
“姨母?”阿笙歪头,好像时常听娘亲提起这个人。娘亲还说,若是能见到此人,一定要让她抱一抱自己。
慕时清亲了一下阿笙的圆脑袋,淡笑道:“你的姨母,名叫慕夭。”
徐徐微风吹拂起一家人的衣摆,衬得他们飘逸蹁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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