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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大雨瓢泼,宝珊被闷雷扰醒,下意识去摸身侧的阿笙。

阿笙睡得安稳,没有受雷声影响。

屋外紫雷滚滚,衬得屋内黑沉沉的。宝珊趿上绣鞋,走到屏风后洗漱,等来到客堂取饭菜时,发现陆喻舟已经收拾妥当,撑起油纸伞准备去堤坝那边。

雷雨交加的天气,堤坝并不安全,宝珊站在男人背后,那句“当心些”哽在嗓眼,始终没有说出口。

屋外风太大,根本打不了伞,陆喻舟让人取来蓑衣和斗笠,转眸看了宝珊一眼,“走了。”

宝珊点点头,目送他清隽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

端起托盘,宝珊回到东卧,发现阿笙有醒来的迹象,悄悄走到床边,静静看着小家伙爬起来。

“阿笙醒啦。”宝珊温柔笑道。

见到娘亲的笑靥,阿笙害羞地趴在被子上一动不动,可乱蹬的小短腿显示出他的开心。

“咱们去洗漱好不好?”宝珊拍拍他的后背,把他抱起来。

阿笙吧唧亲了一下娘亲的脸颊,红着脸窝进她怀里,“阿笙听话。”

宝珊心里涩然,亲了亲他的额头,“娘知道,阿笙最懂事。”

母子俩静静相依,小孩子很快忘记了不愉快,没一会儿就在屋里跑来跑去,发出咯咯的笑声。

码头。

由于大雨倾注,船工们躲进漂台的棚子里,拥挤在一起聊着闲嗑。

站在最里面的鸢儿嫌他们身上汗味重,把痴女拉过来,挡在自己面前,“天天给你好吃好喝,现在帮我挡挡气味。”

痴女嘀咕道:“就让我吃了一天的饭。”

“你再抱怨?”鸢儿抬手就打,凶憨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对待家人。

有船工看不下去了,劝了几句,被鸢儿一脚蹬出棚子。

倏然,漂台因过于承重,咔地一下断裂开,河水很快漫过众人的脚面。

反应快的迅速朝石头垒的岸边跑,反应慢的如下水饺一般噗通噗通掉进河里。

一时间,惨叫连连。

鸢儿也不慎落水,末了还不忘拽住欲跑的痴女,两人一同坠入水中。

码头发生事故,官府和方圆几里的医者们纷纷赶去救援。

听闻消息,宝珊把阿笙交给小桃,提起药箱也要去救援,却被嬷嬷拦下,“没有相爷的首肯,老奴不能放行。”

金丝雀就是如此,受人牵制,没有自由,宝珊心中着急,淡声道:“阿笙在你们手中,我还能逃跑不成?”

嬷嬷和小桃对视一眼,软了口气,“那夫人早去早回,别让我们为难。”

宝珊应下,披上蓑衣赶往城外。

此时的码头上伤患众多,医者人手不够,官府派人去附近几座城池调遣了军医,可军医赶来还需要一些时间。

宝珊赶到时,就瞧见许多骨折的伤患正在排队等待担架。

天空放晴,官府让负责的人清点人数,发现少了几人,想是顺着水流被冲走了。官兵立马沿着河畔搜索起来。

而此时,陆喻舟等官员也匆忙赶来,加入救治队伍。

虽然不懂医术,但还是掌握一些正骨、止血的技能,是以,陆喻舟拿起药膏和白布,沿途为伤患包扎伤口。视线不经意瞥向折断的漂台,发现宝珊和几名医者正架着落水者往岸边走。

无暇他顾,陆喻舟全身心投入到了救治中,没再去关注宝珊的一举一动。

在距离码头很远的支流上,一匹骏马俯低脖子饮水。这是一匹汗血宝马,通体没有一根杂毛。

刚刚抵达这里的慕时清还不知码头那边发生的事,正拿着毛刷给马匹清洗。男子身量颀长,依然穿着一身胜雪白袍,无论年过几旬,温润不变,从容淡然。

“噗——”

马匹吹了一下鼻子,哒哒哒原地转圈。

慕时清淡笑,抚抚它的鬃毛,刚要收拾好褡裢准备出发,忽然听见上游传来争吵声。

“给我站住!”

“我好饿啊,想吃野果。”

“我让你站住!”

“你别掐我。”

慕时清心口蓦地一缩,第二道声音似从心底萌发而出,带着击破雾霭的威力,冲击他的心房。

脚步不自觉追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在拨开丛丛灌木时,在一处岸边发现了两名年轻女子。

一名女子背对着他,正在烧火晾衣,另一名女子爬上树干摘野果。

慕时清只瞧清了爬树的女子,眸光一敛,世间竟会有与婉儿如此相像的人

可就在他怔愣时,树上的女子将一个红彤彤的果子砸在了烧火女子的头顶。

烧火的女子揉揉头,抱怨道:“你给我砸迷糊了。”

这道清甜的声音

瞳孔微震,高大的身躯竟被风吹动,慕时清甚至忘记了呼吸。

鸢儿察觉到灌木丛那边传来细碎声响,眼一横,赶忙躲进茂密的树冠中,手里握着一把匕首。

若是追兵来了,她决定丢弃痴女,自己逃走。若不是官兵,她会要了闯入者的命。

视线中出现一名白衣男子,仪表堂堂、面如冠玉,一步步走到痴女的身后。

鸢儿没见过慕时清,自然不清楚他的身份,见他只有一个人,准备伺机而动。

而毫不知情的痴女正在小口啃着野果,酸得她皱了皱眉头,刚要起身去河边舀水,却被人扣住肩膀扳过身子。

“嗯?”痴女眉头紧皱,愣愣看着突然出现的男子。

凝着这张时常入梦的娇靥,慕时清几近哽咽,“是你婉儿”

那个令他相思成疾的女子,竟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向他干涸的心湖注入了水源。

可她为何容颜未变,亦如初见?

面对陌生人,痴女有些害怕,扭头看向树杈,却未见到鸢儿的身影。

因为太过激动,慕时清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女子身上,疏忽了提防,以致于挨了鸢儿一刀。

鸢儿以为得手,心中一喜,却不想被男人一脚踹飞。

后背抵在树干上,鸢儿吐出一口血,深知不敌对方,握着匕首逃跑。

没掌控周遭的情形,慕时清不会贸然去追,可当他转身时,发现痴女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开了。

心头一紧,再顾不得其他,慕时清追过去,一把将她拽至跟前,“婉儿!”

痴女挣了挣,没挣开,“你放开我,我不吉利。”

不吉利?

慕时清扣住她的后脑勺和腰肢,将人牢牢梏在怀里,即便年纪对不上,他也能确定她就是他的婉儿,“说清楚,为何说自己不吉利?”

挣不过他,痴女泄了力气,“季筱说我是个不吉利的人,谁遇到我都会倒霉。”

季筱

这是一个多么久远的名字。

肩膀传来痛感,拉回了思绪,慕时清“嘶”一声,脸色逐渐苍白。

痴女疑惑,“你怎么了?”

“伤了。”

适才那一幕,她明明瞧了整个过程,却问他怎么了?

凝着她清澈的眼眸,慕时清心口一滞,感觉她的神情有些古怪,像是不谙世事的痴儿。

夜暮沉沉,将最后一名伤患送上担架后,陆喻舟和钦差们拍拍衙役和医者的肩,道着“辛苦”的话。

搜救人员返回,将被河水冲走的船工们也全部带回,因鸢儿和痴女不在名册上,除了辰王的眼线,无人在意她们。

众人散去,陆喻舟跟同僚们打声招呼,径自朝宝珊走去。

宝珊坐在码头前的石墩上,正在教一名船工的幼子折纸蚂蚱,见男人走来,将纸蚂蚱塞到男娃手里,揉揉他的头,背起药箱,“可以走了?”

“嗯。”陆喻舟极其自然地接过药箱,背在一侧肩头,也不嫌人多口杂,牵起她的手往回走。

宝珊收了几次,没有如愿,也就由着他了。

两人今日都穿着浅色衣衫,一个清隽如风,一个温蕴如阳,并肩走在一起时很像从云岫中走出的隐士。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有钦差打趣道:“想必回城就能喝到陆相的喜酒了。”

另一名钦差嗤一声,“那女子是陆相养在这里的外室,登不上台面。你就瞧着吧,等过几日咱们回到皇城,陆相绝不会跟缃国公谈起这段风月。而缃国公最注重门面,是绝不允许陆相养外室的。”

这些私语飘散在风中,送不到宝珊的耳朵里,但事实明摆着,宝珊何尝不知自己的处境,说不定,等陆喻舟离开,就会有人来给陆喻舟收拾烂摊子,到那时,她和阿笙哪还有活路。

行至街市时,陆喻舟瞥见一家胭脂铺,知道宝珊平日里拮据,整日素面朝天,起了一些讨好的心思,“咱们进去看看。”

宝珊停下脚步,“我不缺胭脂。”

“我给赵夫人买些,你陪我挑挑。”

这理由好生拙劣,陆喻舟对赵氏恨之入骨,怎会主动给她买胭脂?除非想在胭脂里掺毒,毁了赵氏的容,不过,即便他诚心取悦赵氏,赵氏也不敢涂抹啊。

店家看陆喻舟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含笑着上前招呼:“这位爷要给夫人挑点什么?小店的胭脂颜色是最全的。”

陆喻舟看了宝珊一眼,淡笑道:“把你们店里最好的胭脂水粉全部打包一份。”

见过出手阔绰的,没见过这么阔绰的,店家以为自己听差了,“爷确定每样都要一份?”

陆喻舟掏出一锭银子,“够吗?”

“绰绰有余。”

宝珊僵着脸问道:“大人只是给赵夫人买,需要买这么多?”

“明知故问。”陆喻舟不是那些纵横风月的公子哥,不懂如何讨美人欢心,他对宝珊时而温柔,时而犀利,大多时候全凭心情,并不会顾及宝珊的感受。

听得此言,宝珊道:“我不需要胭脂水粉。”

一旁的店家笑呵呵道:“夫人天生丽质,已是倾城之色,若再以上等胭脂装扮,定会出落得国色天香。”

架不住陆喻舟愿意当店家眼中的肥羊,宝珊自知管不住,没再多言一句。

陆喻舟又问道:“有螺子黛吗?”

螺子黛点翠柳眉,是最上等的青黛色颜料,价钱极为昂贵。店家心里乐开了花,笑着为他们打包。

拎着沉甸甸的胭脂水粉,陆喻舟挽起宝珊的手走出铺子。

沿途有贩卖玩偶的摊位,陆喻舟拉着宝珊走过去,“给阿笙买一个吧。”

昨儿有些亏欠儿子,宝珊心里过意不去,于是认真挑选起来,还赶在陆喻舟之前付了钱,抱着一只狐狸玩偶快步走向小宅,不想再与陆喻舟闲逛。

当阿笙瞧见娘亲和陆叔叔一起回来,漆黑的瞳眸溢出笑,不带任何杂质,纯净清透。

他半举着藕臂跑过去,扑进宝珊怀里,“娘。”

宝珊蹲下来,一边给他擦汗一边询问小桃:“阿笙有好好用膳吗?”

小桃福福身子,“小少爷乖巧的很,一点儿也不挑食。”

那倒是,要不也长不了这么胖。宝珊牵起阿笙的手走进客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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