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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馆内冷气开得很足,汪文渊突然打了个冷战。
“行。”黎星川漫不经心地挑眉,“我现在就去告诉你妈,你儿子考砸是因为我给他下了降头,这不怪你。等着啊。”
说完,他真向汪母方向走去,惊得汪文渊立刻去拉他的胳膊,劝阻道:“别——”
在黎星川抽走胳膊之前,季望澄的动作要更快——他反手推了把汪文渊,后者踉跄几步,拉开一点距离。
季望澄神情冷淡,恹恹的,眉宇间是不加掩饰的不满。
收回手的时候,他掌背贴至黎星川被那人碰过的小臂皮肤上,很快划过,借着收手动作,相当自然的、轻轻的擦了一下,仿佛帮他掸去灰尘。
黎星川怔愣。
……有点痒。
季望澄的体温好低。
被推开的汪文渊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好半天,吐出一句蚊子般的呐呐:“对不起。”
闻言,黎星川回神。
他原本有些不爽,经季望澄这么一打岔,突然想不起自己在气什么。
反正,是个不重要的人。
他盯着对面心虚的汪文渊,半晌,突然抬腿踩上对方的白色鞋面,鞋尖用力撵了两下,留下灰扑扑的印子。
不疼,但侮辱性极强。
由于这个动作,两人看起来贴得挺近,就像关系还不错的朋友,正面对面寒暄聊天。
黎星川无所谓地笑了笑,将声量压在他和汪文渊之间,满不在乎地反问:“我什么时候把你放在眼里过”
-
汪文渊呆望两人离去的背影,杵在原地,怔愣片刻。
十几秒钟后,他深吸一口气,尴尬到无以复加。如果他现在位于无人角落,都想抱头蹲在地上打滚,缓解内心的抓狂。
——怎么回事,刚刚是疯了吗,为什么会说那种话
汪文渊和黎星川的矛盾,要从高一开学说起。
玉城一中,全名玉城高级中学,是省内升学率位列前茅的学校。
年少的好学生身上多少带点傲气,汪文渊无疑隶属其中。他玉城初级中学出身,自负是个‘一中嫡系’,无师自通了‘出身歧视’。
班级里的同学们大多毕业于几所耳熟能详的名牌初中,只有黎星川,来自纪律出了名差劲的九中。
按照汪文渊的设想,黎星川这个人应该位于班级无形鄙视链的最底层,大家都不乐意搭理他。
然而,对方人缘极佳,没人因为他初中的学校差而看不起他,反倒成了加分项,偶尔会围着他问一些九中的‘传说’是否符合实际;总垮着张脸的数学老师点名要黎星川当课代表,连汪文渊暗恋的女孩子,都会主动找他聊天。
不满的情绪日积月累,汪文渊越发看不惯他。
汪文渊的母亲是望子成龙专业户,平时要么在鸡娃的路上,要么就去求神拜佛祈祷上天保佑儿子被名牌大学录取。某天,她认识了一位据说作法百试百灵的神婆,当晚便带着儿子上门拜访。
也就是那一次,汪文渊见到了与学校里截然不同的黎星川。
被称作‘神婆’的女人极度失态,冲他怒吼:“我以后再也不想看见你!”
而黎星川斜背单肩包,齿间衔一支烟,烟尾正辍着一簇微弱的猩红,那点红犹如点睛之笔,反衬他皮肤白得剔透,眉眼更鲜明。
他头也没回,仅是抬起手,对着背后轻轻摆了摆,吊儿郎当地回敬道:“行啊,你就当没我这个儿子。”
十足的不良少年。
汪文渊原本看不惯对方,自那天后,是看不惯黎星川又不敢惹他,生怕对方纠集一群兄弟收拾他,平时只敢暗搓搓地阴阳怪气。
他是真的觉得黎星川这人太邪门了,能够轻易拥有他渴望的良好人际关系,总是浪费时间在玩乐打篮球上,成绩也不差。他明明那么努力,却处处输黎星川一头,不能不厌恶对方,将此人视作自己的头号劲敌。
前些天,汪文渊确实认为自己拥有了一种能在划拳中百战百胜的超能力。
最开始,一次两次纯属巧合,不值得在意;十次二十次,也算是运气好。
但经过他的尝试,五十次、一百次、三百次,对上任何人,他猜拳压根没输过,自然而然地飘了起来,认为自己从十八岁开始变得与众不同。
但是,这种与众不同并没持续多久,再次轻易粉碎在黎星川的手中。
汪文渊时常恶意揣测他,可那些想法,他也自知荒谬理亏,一次都没有说出来过。
可就在刚刚,控制情绪的阀门突然失控,愤怒和恶意一同涌出来——莫名其妙的,他再也忍不住脾气,将心中想法脱口而出,并招来一顿嘲讽。
汪文渊叹了口气。
可能是考得太差,影响心态了吧。
-
经过谨慎研究,黎星川中午吃火锅。
虽然这个谨慎研究过程,也就是他摇骰子决定上哪家火锅店,然后季望澄点头。
鸳鸯锅端上来的时候,他推了推锅柄,把清汤那一面转向季望澄。
夏天必须坐在空调房里吃火锅,还要配冰镇西瓜汁。
季望澄问:“刚刚那个人是谁。”
黎星川茫然地看了眼给他们上菜的女店员,刚想回答‘我也不认识啊’,好在把话说出口之前反应过来——季望澄说的应该是汪文渊。
他耸耸肩,不甚在意地回答:“不熟的同学,路人汪。”
辣锅比清汤滚得快,清汤还风平浪静,红油已经翻滚着泡泡,馋人的香味丝丝入扣地飘进鼻腔。
黎星川当然没吃早饭,眼睛放光地盯着红汤,祈祷它沸得再快一点。
这家火锅店主打山城风味,装修也同样致敬山城特色,桌子是四四方方的木桌。
肥牛毛肚早已在冰上就位,等着表演铁锅煮自己。
季望澄坐在没靠背的长板凳上,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姿态从容。
他睫毛长而薄,垂下眼时,投落一小片浅灰色阴影。
半晌,红汤滚了,他也突然开口。
“他讨厌你。”季望澄陈述这一事实,又正儿八经地把主语补充上,“路人汪。”
黎星川顿时乐了,捞毛肚的动作一抖,两滴红油弹到桌上。
光是汪文渊这么个关系不融洽的普通同学,是无法给他造成什么影响的,他没心没肺惯了,对别人的好意恶意照单全收,多得是人看不惯他。
黎星川打趣:“谁讨厌我,我就得给他眼神吗这眼神分得过来吗我迟早得散光两千度。”
季望澄执拗地盯着他:“他惹你生气了。”
黎星川摸了摸鼻子:“是吗”
季望澄:“是。”
瞒不过他。
刚刚那人让他想起母亲,他的心情便稍微变得黯淡了一些。
“有点吧。”黎星川随口道。
-
汪文渊走在前往教学楼的路上。
他告诉母亲有些东西留在旧教学楼没拿,回去取一趟,实际上教室早就清空了。他只是不想待在体育馆里,看着母亲像个喋喋不休的祥林嫂,一遍又一遍地和抱怨自己儿子平时何等优秀,高考时又怎样未能发挥出实力。
体育馆后门到教学楼,有一段绿茵繁茂的小路。
明明是七月的中午,风却开始变得冷了,吹动小径边的灌木细枝,摩挲青嫩的草皮。
头顶太阳渐渐暗了下来。
可能是被云暂时遮住了,好像也凉快了点。
汪文渊满不在乎地想。
道路寂静,蝉鸣也渐渐歇息。
天空暗到一定程度,没再继续暗下去,只是建筑物的影子变得淡淡的,莫名阴森。
“沙沙……沙沙……”
身后传来令人不安的细响,他也没在意。
小径边上整齐地排着林木,风一吹,林海随风歌唱,树叶的窸窣声连绵不绝。
鞋带散了,汪文渊低头系鞋带。
鞋面上那鲜明的脚印,刺痛双眼。他想到方才黎星川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撇嘴,皱了皱眉。
再度站起身时,汪文渊终于意识到身边有些不对劲了。
水泥地面上,一道细长的影子竟落在他的脚边。
他惊诧回头,发现那是由树影尖端延伸出来的黑影,距鞋侧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按照常理,它明明该在距离他三米开外的地方停下,此时却蜿蜒出了不该有的长度,像吐着信子的蛇,悄悄地跟随猎物,跃跃欲试地准备狩猎。
汪文渊惊得一激灵,拔腿就跑。
而那地上的影子,也精准而迅速地向着他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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