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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春联是老秀才公们今天在福田院最后做的一件事,每次福田院门前都客似云来,手里拿着红春联,欢欢喜喜的来,高高兴兴的走。
慈幼局这边也不遑多让,有不少像方宁这类写字好的,桌边也围了不少人,只是今年慈幼局又添了一套桌椅,是属于池云亭的位置。
见到池云亭半大点就跟方宁等人有了一张桌子,前来求字的街坊邻里笑着问池云亭:“你都会写些什么对联”
“我基本都会写,诸位可以随意点,遇到我不会写的我会直说。”池云亭手中一边磨墨一边道。
看池云亭这幅胸有成竹,波澜不惊的模样,还真有人站到池云亭桌前,给池云亭递上红条幅,道:“能不能给我写一副‘天地和顺家添财,平安如意人多福’”
“可以。”池云亭点头道,随后蘸墨落笔。
前来求字的大都是一些寻常易懂的对联,蕴含着百姓们“阖家欢乐”“平安顺遂”的质朴心理,对池云亭来说没什么难的。
等写完,求字人看着红底黑字的春节对联,点头道:“这字写的周正,甚好!”
普通百姓不知道字体分很多种,写的周正顺眼对他们来说就是好字。
除了对联,池云亭还写了不少“福”字,时下人们喜欢把“福”字倒着贴,谐音“福到了”。
很快家家户户的旧对联换成新对联,福田院和慈幼院的大门也没有例外,和巷口外面的世界一样变得红红火火。
年夜饭是福田院和慈幼局的大家一起过的,因为人多,多少驱散了一些人生不顺的孤寡老人心中的阴霾,在这一天露出难得的笑容。
“云亭,过来,这是你今年的红包。”吃完年夜饭以后,有福田院的大人们笑着冲池云亭招手道。
池云亭心里很是羞涩,脚下也很踌躇,过年发压岁钱是传统习俗,这一点就是没有亲人和晚辈的慈幼局和福田院众人也没有例外。
这一天慈幼局的管事会和大人们一起给慈幼局的孩子们压岁钱,隔壁福田院手里有些闲钱的老人们也会给这些孩子们发红包,数量不多,却是他们的一番心意,也是慈幼局孩子们一年到头,难得收到零花钱的机会。
“谢谢诸位长辈。”池云亭心下赧然的收下红包,乖巧的朝诸位长辈感谢道。
这让众人不由想起池云亭前两年收到压岁钱时的别扭模样,直让他们乐的不行。
前两年池云亭才三岁,刚来慈幼局还不到一年,春节该领压岁钱的时候,一点不像别的孩子积极,能往后躲就往后躲,今年的池云亭虽然还脸红,可终究坦率许多。
“云亭,我今年收到了十枚铜板!”满身通红的虎子像一枚圆润的小炮弹冲池云亭冲来。
过年时兴穿红衣,池云亭也是一身红衣服,却不像虎子那样圆润,见到虎子冲来,池云亭脚下毫不客气的一躲,让虎子扑了一个空。
好在虎子也今时不同往日,脚下微微趔趄两下就站稳脚跟,傻傻的冲池云亭露出一笑。
“云亭,你说我今年的压岁钱,是还交给虎妞姐姐保管,还是用来买糖人吃啊。”没高兴多久,虎子就看着自己收到的压岁钱发愁道,还叹了一口气,好似在操心什么国家大事般。
虎子对好吃的那颗心不可置疑,可同时虎子也有比好吃的更为珍视的存在,那就是从小就很照顾他的虎妞姐姐。
“你就不能留一点,再交给虎妞姐姐一部分”池云亭不懂虎子的纠结。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被池云亭提醒,虎子恍然道。
往前他的压岁钱,不是交给虎妞姐姐保管了,就是等过年拿去买糖人了,根本没想很多。
现在随着年龄增长,虎子考虑事情越发全面,也越发纠结。
“云亭,谢谢你,我先去找虎妞姐姐了。”虎子一蹦一跳着走远。
女孩子们大都在另一处,年龄越大,男女生就越玩不到一处去。
让池云亭有些迟疑的是,他要不要也过去那边,毕竟谢蝉衣也在。
这是谢蝉衣在慈幼局过的第一个年,等年一过,谢蝉衣这辈子就四岁了。
不想池云亭还没去找谢蝉衣,谢蝉衣就先来找他。
池云亭猛然回神,有些尴尬,道:“你在那边怎么样”
谢蝉衣笑道:“我在那边很好,云亭,等过年我四岁了,我想和姐姐们一起学织布。”
就像男孩子这边,年龄大了该去竹林学堂的去竹林学堂,女生那边,年龄到了也开始学习织布。
她们也会读书认字,但并不会成为最主要的。
“四岁,会不会太早了”池云亭下意识皱眉道。
女孩学织布,就跟男孩们上学堂一样,基本都在五岁左右。
五岁以下,他们都还算小孩子。
“我想早点让自己忙起来,毕竟我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而且看到云亭你学习那么刻苦,就想努力跟上你的脚步。”谢蝉衣道。
她现在小,池云亭也没比她大多少,不也正在努力学习。
谢蝉衣不想被池云亭拉后太多,她想和池云亭一起并肩,而不是一直只能望着他的背后,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渐行渐远。
从上一世谢蝉衣就知道,人要是想要什么,就得努力,凭自己本事得到,没什么东西是会从天而降的,就算有,你也不会是那个特殊存在。
“我……”池云亭不会织布,不代表他就不了解织布的辛苦,他脑海中下意识浮现更加高效的珍妮纺织机,但又被他强行按下。
不行,还不是那些东西出现的时候。
珍妮纺织机对纺织行业的冲击可想而知,现在无论是池云亭还是谢蝉衣,都没有足够抵御外界危险的资本。
尤其是这里是江南,鱼米之乡,纺织行业盛行的江南,池云亭要是真敢把珍妮纺织机现在弄出来,能立马被以纺织为生的人们撕得粉碎。
这也是池云亭这两年没有动作的原因,他现在的收入主要来源还是依靠竹笔,而不是弄出新的东西。
一来竹笔挣的钱,已经够池云亭现在用,还顺带让慈幼局那些机灵的孩子们也有所得,二来就是池云亭会的其他东西对这个时代冲击力道太大,远不是现在的他有资格弄出来的。
现在的池云亭,说白了就是一个没有任何依靠的孤儿,就算有慈幼局,在很多人眼里,也完全不够看。
所以池云亭很清楚,在他……他们拥有自保力量之前,很多东西非但不能为他们带来利益,反而会变成他们的催命符。
“怎么了”看到池云亭犹豫,谢蝉衣疑惑道。
“不,没什么。织布的时候你要多加小心,别伤到了手。”池云亭叮嘱谢蝉衣道。
“嗯,我会的。”感受到池云亭的关心,谢蝉衣冲池云亭甜甜一笑道。
在慈幼局的这段时间,谢蝉衣身上已经被养出了肉,就连曾被饿瘦的肠胃也慢慢恢复正常,是以谢蝉衣现在脸蛋圆润,一笑之下,直甜到人的心底。
池云亭忍不住咳嗽一声,扭过头去。
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池云亭在熟背四书五经之际,也开始慢慢接触科举会考到的帖经、墨义、策问、诗赋等。
其中帖经最简单,就是从书本上选取一行字,遮住几个字让学子填,相当于后世的填空题,只要把四书五经背的滚瓜烂熟的,基本就没有不过的。
墨义则是给出一段话,让写清楚这句话的意思,相当于考学子的注释,也就是学子对四书五经的理解。
科举到现在已然成熟,四书五经的注释早就不再稀有,这点同样可以靠死记硬背过关。
策问就不一样了,出题范围之广,题材灵活多变,而且没有固定的标准答案,是检验学子们真实水平的一关。
还有诗赋,不仅有格式要求,还讲究押韵,题目也和策问一样,没有固定答案。
对池云亭来说,帖经和墨义都没什么问题,真正需要重视的是策问和诗赋。
而相比起诗赋来,策问都显得不那么难,毕竟策问再难,也有前人能借鉴,照猫画虎也能学的差不多,可是诗赋不一样,诗赋对人的天分有要求,起码前世的池云亭没有点亮诗赋技能。
今生,池云亭有幸把四书五经中的五经之一《诗》,也就是诗经全背下来。
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起码池云亭有了一些底子,对诗赋不再陌生。
除此之外,就是文章的书写顺序,也就是八股文,有固定的格式,由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格式固定也就算了,固定的格式有一定的益处,最关键的是,八股文写的文章,一点点出格都不允许。
就像一个四四方方的框子把人的思想固定住,让人的思想只能在小小的方框内遨游,一旦你出了框子,就意味着淘汰。
而最重要的是,八股文贯穿科举学子的一生,也就是说池云亭要参加科举,第一步就得和八股文打上交道,而不是以后科举才会遇到八股文。
这样的学习对池云亭无疑是痛苦的,如果说之前的学习,还能让池云亭稍微发散思绪,那么学习八股文的格式以后,池云亭就感觉自己身上开始增加一层层的枷锁。
几位老秀才公也察觉到池云亭性格不像以往活泼,虽然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你想要依靠科举获取权势,就得遵守别人制定的规则。
而他们身为底层,根本没有和对方掀桌子的权利。
却不知池云亭只是刚开始才感到一些累,等后面习惯以后,他就自己调节过来。
因为对池云亭来说,科举并不意味着全部,科举对他来说只是相对好用的一种工具,而他身为执掌工具的人,要是被工具给束缚住,还谈什么复仇。
相比起他心中认定的那些敌人来,八股文还真不够看,这样一想,池云亭再看八股文就没那么难了,甚至还心平气和的审视自己的缺点,并加以改进。
一时间池云亭进步巨大。
老秀才公们见状,眼睛不由一亮,开始给池云亭轮番出题,每天天刚亮池云亭就起来做题,直到晚上太阳下山笔才停,就连伍大叔那边池云亭也去的少了,而是改为边做题边扎马步,一点时间都不浪费。
如此废寝忘食,池云亭都不知道自己刷了多少题,直到有一天老秀才公们把池云亭叫过去,看着池云亭欣慰道:“云亭,你觉得自己学的怎么样了”
“我觉得自己学的还行。”池云亭对自己客观评价道。
心无旁骛,一心钻研科举,除此之外其他的东西在池云亭心里的分量都变淡,不是那些不重要了,而是现在科举最重要。
科举是底层百姓最快获得权势的方法之一,池云亭以后想要做的事,完全离不开权势的帮助。
就像学习织布的谢蝉衣,池云亭去见过,才几岁的小女孩们就已经会熟练的织布,明明他有办法减轻她们的辛苦,可是却因为没有底气而无法拿出来。
此时距离谢蝉衣学会织布已经过去两年时间,两年时间,非但没有让池云亭心头的钝痛消散,反而越发强烈。
也是那股力量,一直支撑池云亭到如今。
“既然云亭你觉得自己学的还行,那可愿意下场一试县试一年一次,就在咱们本县举行,你要是愿意,我们可以帮你找几人互结、具结。”老秀才公们道。
互结就是同为学子的五个人互写保单,到时候一人作弊,五人连坐。
具结就是科举路上的前辈给科举学子们做保证,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前辈,而是秀才中成绩最优秀的廪生才有这个资格。
而整个福田院,秀才公有好几位,可是廪生却只有一位,此时正目露期待的看着池云亭。
池云亭好似察觉到什么,冲老秀才公们点了点头,道:“小子愿意下场一试。”
这一年,池云亭七岁,和福田院的秀才公们认识已有三年。
等到池云亭离开,那名廪生秀才公欣慰一笑,“不管云亭能不能考得上,去试试总是好的。”
“要不然,池云亭再大一点,我真不知道自己还在不在,我要是提前走了,以后云亭再参加科举,可就要多花一大笔钱了。”
毕竟一般人无缘无故的,谁愿意冒着风险白帮人,一般都是掏钱请人具结,花费还不少。
老秀才公们知道池云亭不像慈幼局其他的孩子一样缺钱,可是科举之路太长了,这时候能省一点是一点。
而离开福田院后,池云亭怔然的回到慈幼局,看着慈幼局孩子们欢乐活泼不知忧愁的模样,再想想隔壁福田院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们。
这些年,池云亭不是没有经历过送别,甚至因为福田院老人们集中的缘故,送别也显得非常平凡。
池云亭早就察觉到老秀才公们精力不如他和他们一开始认识的时候,但是池云亭想不到会那么快,是啊,他是才七岁,可是他们已经几十岁。
“什么云亭你要参加科举!”林明震惊道,手中豆皮辣条不小心撕破都没注意到。
“怎么会,云亭你还小啊……”方宁也皱眉道。
比起林明来,方宁对科举更了解一点,但越是了解,越觉得池云亭年纪太小。
“没什么,我只是下场去试试,隔壁福田院的那些长辈都对我很期待……”池云亭情绪低落道。
方宁一愣,反应过来,手收紧,道:“好,云亭你去试试也行,就算不中,心里也不要有太大压力。”
就当是为老人们圆心愿了。
白夫子和陈夫子两人收到消息也赶来,看着小小年纪就要去参加科举的池云亭不知该说些什么。
心思沉淀了一会儿,他们对池云亭道:“云亭你要知道,想要成为秀才,就必须得过科举三关,分别是县试、府试和院试,这三关一般也被称为‘童试’,过了县试和府试,通通都是童生,我和你白夫子两个当初就是过了第二关的府试,死活过不了第三关的院试,当不上秀才。”
“而福田院的几位秀才公,则是过了第三关的院试,才能被尊称为秀才公。”
“好了,你年龄小,就先不考虑府试和院试那么远的事,你先去参加县试看看,县试就在咱们本县考,也距离家里最近,刚好再过两个月,就是本县一年一度的县试,在此之前,你得准备起来了。”白夫子和陈夫子以过来人提点池云亭道。
他们知道,这些不是福田院的秀才公们不想说,而是没有精力说,不能确保自己没有遗漏。
还好他们年纪轻点,不至于池云亭第一次科举就出现不必要的纰漏。
“云亭,你要去参加科举了,好厉害啊!”虎子看着池云亭手里拿着科举必备物品的名单,顿时星星眼,看着池云亭分外崇拜道。
伍大叔也过来道:“虽然我没有参加过科举,但也知道科举考棚里的环境不好,为此你得做好万全准备才行。”
有时候,学子们科举没过,不光是自身学识不够,外界因素也占很大一部分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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