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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外城东驿的一间普通客房里,肚子大到下垂的安禄山,面色阴沉坐在榻上。因为心情不好,他大口吃着蜜饯果子,一边吃一边听着张通儒汇报打听到了情况。

安禄山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时不时的单手握拳,又轻轻放下。

“节帅,此事如今在长安城内沸沸扬扬的,坊间传言,说圣人似乎有换掉平卢节度使的意思。

安节帅派人暗杀裴宽的谣言,也是愈演愈烈,好像煞有介事一般。”

张通儒压低声音说道。

“换人?圣人打算换谁?”

安禄山面色更加阴沉了,语气不耐问道。

“节帅,只是传闻而已,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属下也没打听到具体情况。

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不能当真,坊间还在说河西节度使方重勇,强抢民女后回家淫辱呢,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而已。”

张通儒安慰安禄山说道。

“呵呵,那确实,不过女人而已,犯不着。”

安禄山一脸不屑说道。

和一般的将领不同,安禄山早年做过商人,又不知道爹是谁,母亲还改嫁过,所以生活经历异常丰富。

或者叫坎坷也行。

安禄山贪甜食,好美色,光儿子都有十一个,女儿就更别提了。安禄山的女人多到他自己数都数不清楚。和清廉的方有德不同,安禄山的家财,多半都是来自贩卖契丹与奚人奴隶,手脚不怎么干净。

为了服侍庞大的“后宫”,安禄山还建立了一支规模不算小的“宦官”团队。

为了防止奴仆们串通,让嫪毐之流混入“后宫”。安禄山亲手操刀,将这些内侍们阉割,防止他们淫乱“后宫”。

方重勇只不过是在长安抢个女人而已,那也叫事么?

安禄山对此嗤之以鼻。

“你说,明日天子要在大理寺主持会审,某要不要去呢?”

忽然,安禄山问了张通儒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让后者愣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在张通儒看来,这种问题压根就不应该问啊!至少不能由安禄山来发问!

都已经是这个节骨眼了,都已经住在长安城外的驿站了,还在犹豫要不要进长安面圣,要不要去大理寺。

这些事情不明是摆着嘛!

安禄山多疑,而且往往是在关键时刻,喜欢犹豫退缩,该干大事的时候反而惜身。

张通儒投靠安禄山的时间虽然并不长,却对这位节度使的性格知之甚详。

“安节帅,别说您这次入长安必定是有惊无险;哪怕长安是龙潭虎穴,如今节帅也得硬着头皮走一遭了。

鱼跃龙门,方可化龙!该出手的时候就必须要出手,节帅切莫犹豫啊!”

张通儒直接给安禄山跪了,伏跪磕头不止!

要不是这一位从前的时候从谏如流听得进劝,张通儒真想现在就提桶跑路,不管安禄山这种“犹豫狂魔”了。

“唉,好吧,也只能如此了。

对了,今日你给右相送去的礼单,那边也是没收么?”

安禄山不出所料的“从谏如流”。

他一边感慨叹息,一边又问了一个很可能影响前程的关键问题。

张通儒点点头,面色沮丧的回道:

“确实如此,右相那边的下仆先是收了礼单,又将其退还给卑职,最后卑职连右相家的门都没进去。

卑职近日在长安城内活动,走访了很多权贵之家,并没有多少人肯收礼替节帅说话的。只有左相收了节帅的礼单,但也没有说什么特别的,不排除将来退还回来。

当年左相在营州担任过平卢节度使,与安节帅有几分香火情,却也只有几分香火情而已,不可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大理寺会审的时候,左相极有可能作壁上观。”

张通儒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左相李适之,并不受基哥重用。但这次因为右相李林甫也是被告之一,所以李适之作为宰相,到时候很有可能列席。能发挥什么作用,不太好说。

目前天子对安禄山的态度不甚明朗,大部分人都不肯在这位胡人出身的平卢节度使身上下注,这其实也是人之常情。

“那依你之见,要如何脱困呢?本节帅就是想借力,好像也无处借力啊。”

安禄山面露难色问道。

来之前,他指望可以向李林甫借力。只不过以目前的局面看,李林甫似乎并不想跟安禄山有什么瓜葛。

“回节帅,如果卑职是圣人的话……”

张通儒话说了一半,就看到安禄山瞪着眼睛呵斥道:“伱怎能自比圣人!胡说八道!”

“节帅教训得是。卑职是说,我站在圣人的角度看,圣人一定不会希望安节帅跟西边那些节度使和睦,不妨以这个为突破口。

圣人……或许并不希望边镇节度使机敏过人。”

张通儒不动声色建议道。

“有道理,你是说……让本节帅装傻么?”

沉吟片刻,安禄山嘴角微微勾起,那张脸笑起来比哭还难看,肚子上的赘肉,因为胸膛起伏而一抖一抖的。

“回节帅,正是如此,卑职就是这么想的。”

张通儒行礼说道。

在皇帝面前装傻,不算什么稀奇事,只不过这是个技术活。

要是装了个十成十,那就是真傻子了。无论多么昏庸的皇帝,也不可能让一个真傻子去当节度使。所以装傻必须“九傻一智”,不能一个优点都没有。

“节帅,卑职有一计,可保节帅脱困。”

张通儒压低声音说道。

“什么计?”

安禄山眯起眼睛问道。

“是这样的。”

张通儒在安禄山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妙啊!你说得太好了!”

安禄山哈哈大笑,之前的紧张与神经质一扫而空。

“安节帅,卑职一路上思前想后,觉得这件事颇有蹊跷。

圣人若是真的怀疑节帅,一纸调令,明升暗降即可,何必费这么大周章让节帅来长安呢?

所以卑职以为,裴宽之死,或许与圣人有莫大干系,圣人至少是知情人。

如果此事为真,那么节帅此番来长安,可谓是稳如泰山。”

张通儒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这个推断虽然很大胆很离谱,但细细想来却是合乎逻辑的,能解释很多他们之前想不通的事情。

“这件事你知道就可以了,切不可外传。”

安禄山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面色异常平静。

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不是什么毒蛇猛兽,而是“未知”。

牌没有翻开的时候,你永远都不知道,它是会无足轻重,还是可以逆转乾坤,只能通过种种蛛丝马迹去预判。

一旦从暗牌变成明牌,那么牌局就变得豁然开朗起来,再厉害的牌,也不会让人提心吊胆了。

……

“阿郎,明日会审……圣人该不会将你关进大理寺狱吧?”

自家书房里,王韫秀一边跟方重勇倒茶,一边轻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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