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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之中
翰林侍讲学士徐开已坐在楠木靠背椅上恭候了一会儿,其人一袭五品青袍官服,面如冠玉,细眉颀面,颌下留着短须,正襟危坐。
忽而听到脚步声从外间传来,放下茶盅,离座起身,只见一个蟒服玉带的少年进入花厅。
徐开整容敛色,拱手道:「下官见过永宁伯。」贾珩点了点头道:「徐侍讲免礼,快快请坐。」
说话间,两人分宾主落座,倒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之前在京中就有相见。贾珩打量着徐开,声音温和问道:「徐侍讲是什么时候到的洛阳?」
「下官昨日方到。」徐开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寒暄道:「韩阁老先前应已说过,如今河南汝宁、开封两府历经民变,两地多缺官员主事,有徐侍讲这样的经世贤才来河南牧守地方,是两府百姓之幸。」
韩癀举荐徐开来河南履任地方,贾珩当时欣然应允,也有还掉韩癀昔日帮助贾政升迁通政司的人情用意。
徐开微微垂眸,以示谦虚说道:「下官来河南,只求安治一方,为朝廷分忧,永宁伯总督河南军政,但有差遣,还望指派。」
纵然是翰林清流,到了地方,面对封疆大吏,也要暂且隐忍。
贾珩也不在意,道:「汝宁府方历民乱,百废待兴,徐侍讲如知汝宁府事,当从何处入手?」
眼前这位翰林侍讲,相貌仪表堂堂,温和儒雅,并无骄横之气,不过此人是陆理好友,当然,也不能先入为主。
徐开原为翰林侍讲,出来显然是要知一府之事,否则外派一个知县,清流势必一片哗然。
徐开面色如常,思忖了下,说道:「如永宁伯陈河事疏所言,治豫首在重农,重农首在水利,下官如治汝宁,当会从农田水利之事入手,汝宁近五年来,累受旱灾,连年歉收,灾情严重时,甚至有因旱绝收之事,而汝宁府下辖八县一散州,其内有汝河,信阳州更临淮河,可引两地之水,灌溉粮田,同时下官于刑名辨明冤枉。」
贾珩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一眼徐开,说道:「徐侍讲是有备而来啊。」这些都是他在河南正在做的事儿,徐开分明来之前,下了一番功夫。当然,是不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仍需观察。
徐开道:「不敢,只是来之前看了一些河南诸府县志,有所了然,对永宁伯治豫之举也有观察,重农务本,辨明冤枉,是谓米粟无匮则民安,曲直无枉则少怨。」
说到最后,似颇为推崇贾珩在河南的治政策略。
「徐侍讲既知本官在河南治豫情事,可知本官在诸省县乡亭里,整顿吏治,查察冤狱,铲除劣绅?「贾珩面色平静,开口问着,只是目光却落在对面青年面上。
官场之上,多是对上司是狗,对下属是狼,对同辈是鬼的文臣。听其言,观其行而已。
徐开沉吟片刻,说道:「据下官所知,永宁伯惩治者,多为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豪强劣绅。」
这就是贾珩的伪装,以刑名之法,堂堂正正拿人,并没有在县乡亭里进行镇反。
贾珩放下茶盅,目光凝了凝,不置可否,而是转而道:「汝宁府是除却河南府外的产粮之地,田野平旷,但近些年匪盗丛生,稼穑荒芜,前汝宁知府钱玉山在先前汝宁民变中更是贪生怕死,变节投敌,本官已着河南都司相关军将先从汝宁府重建府卫,汝宁府民政则需廉直有为之干吏知府事,抚民生,如此才复隆治旧观,徐侍讲如知汝宁府事,几年可得安治?」
徐开情知自己得了认可,看着对面年轻的过分面容,说道:「制台大人给下官三年,定能使汝宁大治。」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三年一任,可观成效,不过今岁汝宁先
乱后旱,户口流失严重,情形更为艰苦"
说着,沉吟了下,说道:「藩府中尚缺一参政,徐侍讲不若先在藩司供职?更得发挥所长?」
参政是从三品官,比之知府还要高一级,按理说翰林侍讲出来,多半也能升个参政。
徐开面色一肃,拱手道:「下官无惧艰苦,唯愿知守一方,还愿永宁伯成。」
宰相必起于州部,他为一任知府后,也能对大汉地方州县有所了解,为将来进入内阁也有一笔厚重的履历。
如果在藩司为参政,实是副手,难做出实绩来,再说如为知府,等有了功绩,纵是升为布政使也未必不能。
贾珩面色顿了顿,看着一脸恳切的徐开,暗道,这就是朝中有政治资源的官吏,主政一方不怕被焊在地方。
正要出言,忽而,眉头皱了皱,看向屋内突然昏沉下来的光线,抬眸看向外间,不知何时,天色似乎昏暗了一些,低声道:「这是要下雨?」
说话间,离座起身,举步来到廊檐下望向天空,只见大日被乌云遮蔽,似乎有团团乌云正在天边汇聚着,而刮起了风,原本炎热的天气一下子凉快乐许多,只是回廊上的灯笼连同院墙下的树木枝叶也随之摇晃了起来。
真应了他前日一句话,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徐开也从座位起身,来到廊檐下,抬眸看向外间的天象,神色凝重道:「这时正是农忙,天似想要下雨。」
虽然河南因旱灾歉收,但还没到绝收的时候,这时候正处农忙时节,下雨肯定要影响到收麦。
贾珩拧了拧眉道:「像是阵雨。」徐开:???」
贾珩道:「这是雷阵雨,不过,这是入夏后,暴雨成汛的前奏。」
黄河开封段河堤已经修缮加固好,但归德府一段还没彻底修好,到月底才算竣工,老天当然不会等着他把河堤修好才下雨,现在已经有了苗头。
事实上,暴雨成汛原也不是突然从天上倒水,然后瞬间黄河汹涌咆哮,洪汛之期前来嗯,那是玄幻。
而是从第一场雨,断断续续,可能连着暴雨、阴雨交错连绵一个月,尤其是中原、淮南之地,冷热气流形成锋面雨,可能连续一个月,然后把江河湖泊都填满,在淮南唤作梅雨时节。
五月五端午,也就是阳历六月中旬,原就是下雨的时候。
红楼梦中,宝玉端午节那天在王夫人屋里调戏了金钏,然后一下子跑掉,然后见到龄官画蔷,淋了一场雨,回去给正在怡红院里玩水的袭人一记窝心脚。
徐开眉头紧皱,目光惊异地看向贾珩,问道:「永宁伯先前说暴雨成汛,莫非应在此处?「
贾珩面色凝重,说道:「这个不是我说的,现在只是第一场,后续还有连着几场,徐侍讲,本官就不留你了,待布置完夏粮抢收事宜,要即刻前往归德府视察河堤。」
好在中原大地干旱了太久,不少小河以及湖泊都干涸,还有一些时间,应该足够抢修河堤。
徐开面色凝重,拱手说道:「那下官告辞。」
说着,就待心事重重离了贾府。贾珩唤住徐开道:「慢着。」
在徐开诧异的目光中,贾珩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吩咐着一个丫鬟道:「来人,给徐侍讲拿一把伞来,这回去驿馆,再淋了雨生病就不好了。」
那丫鬟应了一声,然后一路小跑从厢房中拿了一把伞,递将过来。徐开心思复杂,拱手道:「多谢永宁伯。」
说着,接过雨伞,沿着绵长回廊离了贾府。
待徐开离了府中,回头看了一眼贾府门楼的上空,只见天空乌云凝聚,厚重云层之中有着一道道电弧亮光,分明是暴雨倾
盆之前的天象。
连忙撑开雨伞,果然,西方天际听到「咔嚓」一声,「轰隆隆」一声巨响。
原本团聚在云层的雨滴,再难支撑不下去,「哗啦啦落」下雨来,不多一会儿,整个街面笼罩在浓重的雨雾中。
徐开面色凝重,撑起雨伞,沿着街道向驿馆而去。
入夏后的第一场暴雨,不期而遇,就在崇平十五年的端午节,落在河南的大地。
贾珩这边儿则从花厅沿着抄手游廊,来到后宅,正好迎上一袭青色长裙,挽着飞仙髻,玉容晶莹明媚的咸宁公主。
「先生,下雨了。」咸宁立身在月亮门洞前廊檐下,眺望着庭院中的雨景,秀眉拧起,转而明眸熠熠闪烁地看向对面的少年,又喃喃重复道:「先生,下雨了。
「是啊,如是再晚半个月下就好一些,那样抢修河堤时间更为宽裕,农忙时节也能迅速过去。」贾珩叹了一口气说道。
咸宁公主近得前来,冰肌玉骨的明丽玉容上见着关切,清声道:「先生要去开封府那边儿?」
说着,跟着贾珩相伴前往后宅此刻天空雷声隆隆,雷鸣电闪,不多时,已是暴雨倾盆,「哗啦啦「落在屋脊檐瓦上,狂风吹动着树枝,驱散着炎炎夏日的暑气。
贾珩道:「去归德府,开封府那边儿还好,等会儿在河南府布置抢收夏粮事宜就启程,对了,还要给神京飞鸽传书,递送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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