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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老汉一听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屋里炕头上一个老婆婆正逗弄着一个孩子,小家伙儿大眼睛尖下巴,白白净净的,头戴虎皮帽,身穿百家衣,躺在被子围成的护栏中间。

虽说看起来比较瘦,可是小家伙精力却挺旺盛,正奋力地伸出小手,抓着老婆婆的手指。一抓住了就不松开。两根手指被他一双小手握住的话,往上一提,就能把他带起来,只是孩子脖颈尚软,不敢把他提高罢了,这么小地婴儿,有这把力气也极少见了。

看到崔莺儿进来,老婆婆也笑眯眯地直起腰来。

“三婶儿”。

“嗳。回来啦,药弄回来了?”

三叔插嘴笑道:“拿回来了,这下好了,这孩子命也达苦了点儿。多俊的男娃儿呀,就是早产了个把月,胎里带了点毛病,父母就狠心给丢了,亏得遇到莺儿。给拾回山来,要不然,啧啧,还不喂了狼啊”。

崔莺儿脸色不太自在,转口问道:“三婶。快到晌午了,水烧了么?”

“嗯,烧开了,放着呢”。三婶起身,掸掸前襟,拿了个大木盆放在炕上,然后慢吞吞地去提水,嘴里唠叼道:“老头子,也别这么说,我看是这孩子有福气,才让莺儿给捡到了。要不然就这早产带的胎里病,寻常人家治得起吗?现在呀,百姓们都活不下去了,大人都顾不上,谁还顾得上孩子呀”。

三叔没搭理她,他弯着腰逗弄着孩子,嘿嘿笑道:“瞧这孩子多俊呐,长大了可不得了。不定迷倒多少大闺女呢。弃仇啊。给三爷爷笑一个,嘿。瞧瞧,瞧他笑了,这孩子,一笑起来喜眉喜眼的特招人稀罕。”

他刮着小家伙的脸蛋儿,逗他道:“呵呵,你这个小色鬼,一说给你娶媳妇儿就乐啦。嗳,莺儿呀,还别说,这孩子和你是有缘,越长和你越有面缘呢,这眉眼儿......”。

他在炕边坐下,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干儿子总归是干儿子,你和虎子倒底闹什么别扭呢?以前不是挺好的?打从去年去了京师,瞧你们俩闹的,上次回来,老大也跟虎子吹胡子瞪眼地,是不是……他在外边捻花惹草了?”

崔莺儿烦恼地道:“三叔,您别说了”。

“不说不说,有时候啊,该睁只眼闭只眼,就装糊涂算了,看你三叔老实吧,年轻地时候,哼哼,那也是一只偷嘴地猫儿!夫妻之间,可使不得性子,这都闹了一年多了,俗话说床头打架床尾和,这都闹了快一年地别扭了,也该和好了。三婶还盼着替你抱孩子呢,女人呐,总得有个自已亲生的不是?”。

三婶一边唠叼,一边提着只大水壶往大木盆里倒着热水,大水壶注足了水足有十多斤重,在她手中却轻若无物。别看她慈眉善目,走起路来也慢吞吞的,这老太婆当年也是崔家山寨的一只母老虎,手中使一对寒光闪闪的猎叉,武艺绝不在她丈夫之下。

崔莺儿母亲死的早,是三婶把她带大的,她和这对夫妻地感觉实不下于和亲生父母,明知她不喜欢听,可是也只有这夫妻俩才敢在她面前唠叼。

三叔一听老婆又提起他年轻时候的往事,忙把脖子一梗,拧到一边不说话了。

崔莺儿叹了口气,也没有搭话。她知道三叔三婶是一番好意,可是她和杨虎之间还能和好么?最初,她不肯说出杨虎对不起兄弟义气的事,只是因为自已失身在先,觉得有亏于他。

后来杨虎利欲熏心,造反之念越来越烈,不过在崔老大严令之下,崔家老宅的人马已经全部退了出去,红娘子独处旧日闺楼,时而下山走动,独来独往,俨然是未嫁时的作派,和他断了来往,也就更懒地再理会他的事。

孰料,霸州指挥周德安奉圣旨剿匪,由于杨虎的山寨主力已经闻风远遁,没有多少山贼可剿,为了建功立业,他开始株连无辜,使了诱降计攻破崔家大寨,杀死许多妇孺,毫无防范的崔家大寨被攻了个措手不及,连崔老大也中了利箭送了性命。

如此血海深仇怎能不报?朝廷背信弃义如何不恨?幸存下来地崔家老宅人马一致决定加入杨虎义军,起兵造反,为崔家大寨枉死的千百条性命报仇。事情到了这一步,崔莺儿无法阻止,只好对二叔把杨虎的丑行说了。

可是崔家山寨现在满心仇恨的就是官府、就是那个身负山寨里上千条人命的周德安,至于杨虎,他害死的是他杨家山寨地人。崔老五毕竟只是被杨虎使了调虎离山计引开,以方便他灭口,却巧遇弥勒教主送了性命而已。

真要算,这份仇怎么比得了山寨被毁、老大被杀,千余兄弟妇孺弃尸山野的大仇?老三早年受伤致瘸,早就不大理会寨中事务,老五又死了,所以二叔和四叔秘密商量了一下。决定对此消息秘而不宣,利用杨虎起兵造反之势,达成自已报仇地心愿,杨虎要的是天下,他们要的是周德安的人头,正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崔莺儿万般无奈,长辈和兄弟们一心要为父亲报仇,她做为女儿难道能为了一已之私置身事外?杨虎势大。元气大伤的崔家老寨在杨虎面前已经没有了往日那种镇慑威力,她实在放心不下把崔家老寨的人马送到这看似虎王,实则豺狼地杨虎身边。

可是要尽量保全他们,那就唯有做他们的头领,牢牢控制住这支力量。只要崔莺儿愿意留在山寨。那她就是这支队伍理所当然地首领,没有人能取代她地位置,因为这份情谊、这份牵绊,她只能随着报仇心切的部属们一同来到了青州。

然而另一份牵绊呢……

她轻轻抚摸着孩子滑嫩地脸颊。幽幽地叹了口气。

水放好了,崔莺儿从痴怔中清醒过来,试了试水温适宜,她取出调制好的药物倒进盆中化开,然后解开那小家伙的衣服,把他轻轻泡在温暖地水中。

三叔砸巴砸巴嘴,说道:“你小时候,你爹就是开了这个方子。让你三婶每天子午用这种药水给你浸泡,这样练功夫底子好。唔,这孩子根骨比你还好,就是有点先天不足,胎里带了点毛病,等吃了你抓回来的药就好了,这孩子好好教,将来比你还高明几分。”

崔莺儿心中喜悦。笑微微地抿了抿嘴儿没有作声。孩子躺进温水很舒服。他的头枕在崔莺儿的手中,四仰八叉地躺在水里。时不时的蹬踹几下,一双乌亮地眼睛看着人,总象是带着三分笑。

水温渐渐凉了,崔莺儿把孩子温柔地抱出来,放在早铺好的垫褥上,用毛巾擦着他身上的水滴,柔声哄道:“不要哭呵,给你擦干身子,抱你到门口儿晒晒太阳,好不好?”

这时,院子里腾腾腾的脚步声响,一个青布包头地汉子急急闪了进来,喊道:“三爷!”

三叔一个箭步闪了出去,问道:“什么事?”

那人急道:“刚刚有人尾随大小姐的车子回来,还在村中和人聊天,打听咱们这户人家搬来多久,做何营生,我看他们举止动作,极象是鹰爪孙”。

三叔面皮子一紧,急道:“人呢?”

“他们机警的很,我们刚刚注意他们,两人就藉故离开,奔青州城去了”。

三叔略一沉吟,挥手道:“去,村口看着”,说完一闪身进了屋。

崔莺儿已将孩子包好交到三婶手中,说道:“我听到了,追踪的人未必知道我的身份,不过以后不需要去王府求药,这个身份也用不上了,不必留在这儿冒险,我们回山上去,马上走!”

“大哥,您的威望如日中天,如今不但太行群盗唯您马首是瞻,就说这青州百姓也是人心所向,不但许多猎户、佃户、贫民上山投奔,这不,最近有三位地方豪绅也倾尽家财投到您的麾下,人心所向、大势所趋呀”。

木云对坐在虎皮交椅上的杨虎恭维说道。他是新近投靠上山地,带来了十几个兄弟。他原是青州诸阴县的猎户,由于仪表堂堂、武艺不凡,为人精明又能言善道,所以没多久就脱颖而出,甚受杨虎看重。

杨虎脸上掠过一丝得色。不过想想目前局势,却摇摇头道:“在青州人心所向是不假,在这太行山上是大势所趋也不假,不过要让天下人心所向,却大不易呀。我们北有边陲要塞,西有京师重兵,东临无边大海,在这太行山上称王也罢了。一旦揭竿而起,朝廷大军云集……”。

他摇摇头,喟然长叹道:“这一年多来连受挫折,若再失了这片基业,那就真的一败涂地了,不可不慎。”

杨虎锁起愁眉道:“可是一直不起兵,就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么多人。原来各自分开打家劫舍的还能生存,如今为了起事聚在一起,上万大军要吃要喝,咱们地钱粮支撑不了多久,而且这么多兵马聚在一起。也很难保持秘密,再这样下去必被官府发觉异动,唉,难呀”。

木云微笑道:“大哥。东面、北方、西边都去不得,那么南方呢?万里江山花花世界,自太行山俯冲下去,一纵千里,还不是予取予求?投靠您的三位财主携全部家产上山,您也看到了,在这贫瘠之地,他们有多富有。长江南北,比他们富有十倍、百倍、千倍的富绅比比皆是,如果到了那里,大哥要筹措军费,要招兵买马,还不易如反掌?”

杨虎摇头道:“木老弟,此言差矣,尽起太行之兵。有多少人马?不过万余。一旦起事,从青州各县治估计顶多还能招起三万人马。以四万之众深入中原?呵呵,泥鳅入海,能掀得起什么浪花么?”

木云眼中闪过一丝诡秘,低声说道:“大哥,您是光明磊落的大英雄,行事讲究光明正大,有些事儿就不如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地穷猎户们看地明白了。”

他凑到杨虎耳边,窃窃私语一番,杨虎听得双目大张,一脸惊骇地道:“这……这也太毒了,这计策可行么?”

木云微微一笑,说道:“大哥,自古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是做皇帝?古往今来哪个开国帝王的宝座不是用垒垒白骨堆砌起来地?大哥若用此计,百万大军瞬息可得,那时大哥便是下山地猛虎、入海的蛟龙,这大明江山说不定就这么换了主人,大哥,咱们局于一隅,地穷人稀,除此一法,你还另有妙计与朝廷抗衡么?”

杨虎脸色一连数变,闪烁的目光终于渐渐稳定下来,慢慢凝起一片杀机,他缓缓点头道:“如今之计,也唯有如此了。木兄弟,加紧招兵买马,积蓄钱粮,再筹备一个月,然后......”。

他霍地立起,并起手掌,斜斜在空中一挥,一脸杀气!

风冷嗖嗖的,站在城头手搭凉蓬看着杨凌的车队渐渐远去,梁洪长长吁了口气,一时间还有种踩在棉花上的感觉:“老奴......咱家……我……爷也能当家作主啦?”

梁洪做梦似的四下一看,霸州所有的官员都站在自已身后三步远地地方,毕恭毕敬,不禁油然而生叱咤风云、睥睨天下的豪迈感觉。

沐大人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道:“梁公公,国公爷已经去远了,这儿风挺急的,咱们回了吧。呃……为庆祝公公您荣任霸州镇守,官员们在‘观鱼轩’备下盛宴,今晚请您赴宴,还望梁公公莫要推辞,一定要赏光莅临呐”。

一听说霸州大小官员要为自已设宴庆祝,梁洪立即习惯性地哈下腰来,带上一脸谄笑,正想表示一番谢意,忽然意识到自已如今是霸州镇守,霸州最大的官儿,眼前这些人都要看自已的脸色行事。习惯性佝偻地腰杆儿便挺了起来,他矜持地一笑,慢条斯理地道:“这个……本镇守刚刚就任,公务繁忙,迎来送往的事儿,就不必了吧?”

沐大人陪着笑脸道:“应该的,应该的,下官等今后与梁公公共事。还有诸多事宜向您请教,大家对公公还不熟悉,见见面,熟络熟络,这是应该地,公公务必要赏大家这个面子”。

“是呀是呀,梁公公务必赏光呀”。

梁洪格格一笑,说道:“嗯……盛情难却呀。好吧,这一次,本镇守就破例赴宴,咱们可下不为例呀,嗯?”

“是是是。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嗯”,梁洪得志意满地一笑,说道:“那就……先散了吧。本镇守还要回镇守府,交接清点一些事务,咱们晚上见,晚上见,呵呵呵……”。

众官员忙陪笑拱手,纷纷散去。梁洪得意洋洋地走向自已的轿子,上了轿子,前头“咣”地一声响锣开道。直奔镇守太监府。

坐在轿中美了一阵儿,梁洪忽想起莫云翔昨夜和他单独的一番谈话,不禁又犯起愁来。做多大的官就得担多大的责任,现在做了一方镇守,威风是威风了,可这责任......这捞钱的责任......唉!

刘瑾交代给他两件事,一是想办法把张忠和一众霸州官员保下来,这些人该不该杀是一回事。可是他们是刘瑾一派的。如果被杨凌整治了,那么受损的就是刘瑾地声望和政治地位。如果还有机会援救他自然不遗余力。

可惜,莫云翔根本没料到杨凌会擅作主张,这么快就动手除掉了张忠,这也帮了梁洪的大忙,否则他还真不知道如何替张忠开脱,把他救出来。第二件事,就是原本交给梁忠的差使现在交给了他,那十万两银子,他还得想办法筹措。

梁洪捏着下巴发起愁来:“张忠刚刚被杀,他那套压榨富户豪绅的手段势必不能再用,依我看老张之所以毁了,就是因为他也太黑了点,穷富一把捞,得罪的人太多了。

地方豪绅和官府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指不定哪条线就能通天,全都得罪了还能站稳脚跟吗?豪绅地主那得多联系,孝敬自然少不了,可也得让人家活下去。

加税……倒是可行,可是现在不行,怎么也得等这阵风儿过去。那该怎么办呢?刘公公委了我这个差使,一共就交办了两件事,张忠现在挂在旗杆上呢,那是不用救了,如果这十万两银子筹不到,刘公公一生气,就能马上撤了我的职,把我调回司礼监,只怕失了刘公公的欢心,司礼监都待不了了,这要是把我调去冷宫担任洒扫……”。

梁洪心里一寒,飘飘然地感觉一扫而空,刚刚品尝到为人瞩目、众星捧月般地感觉,心里尤其觉得珍贵,现在让他回复到昨日以前那种身份,都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更别说从此沦落成为一个无权无势无无人过问地冷宫老太监了。

“刘公公交待的事,一定得办,否则我地下场比那张忠好不了多少!可是……银子,足足十万两银子,咱家上哪儿去筹措啊?”一念至此,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在梁洪的心里熊熊燃烧起来,烧的他抓心挠肝地难受。

梁洪气闷地打开轿帘,喘了几口粗气,一抬眼,正瞧见张茂、江彬、刘七等武将骑着马有说有笑地走在大街另一侧,他们指指点点的似乎正要进一家酒楼。梁洪见了这情景,心里霍地一下亮堂起来

:现在的霸州,要筹这十万两银子,不能打官员的主意、不能打士绅的主意、不能打百姓的主意,那还能打谁的主意?天上不会掉银子,打这些响马盗的主意呀?

梁洪心安理得地想:“张茂可是有钱人呐,刘六刘七那帮人钱也一定少不了,这么多年打家劫舍地,那钱来的还不容易?嗯……他们刚刚归顺,官场上没有多少熟人,要整治他们没人说情,要容易的多。而且地方豪绅和百姓暗中恨着这帮贼呢,咱家整治了他们,还能得个好名声。

这些人现在都见了光、露了白,再也做不得响马大盗了,退路已经绝了,那还不乖乖任我摆布?只要威逼利诱,恫吓一番,让这些大盗乖乖奉上十万两……不!十二万两白银,那还不易如反掌?

杨凌这个大扫把!真能扫啊,扫的真干净啊!记得张忠的镇守府里可是金银无数啊,杨凌这只大扫把去扫了一圈,扫得尘土飞扬,等我到了,就给我留下一幢空宅子,值钱的东西全都登记造册入了府库。

奶奶的,现在咱家是霸州镇守了,也不能太寒酸了,这家丁护院、侍婢丫环,该有的排场得有呀。多要他们两万两不多吧?”

自轿中再向外望去,张茂、刘六、封雷、邢老虎等人,在梁洪眼中已经变得红彤彤地,就象一枚枚熟透了地柿子,真是......真是好诱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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