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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刚刚上班不久吧,去某边塞城市旅游,被佩着刀瞪着眼一脸胡子很凶悍地当地人强卖给他一块‘玉石’。鸡蛋大的‘玉石’,从八百块主动减到八十块。找谁说理去呀,市场管理员和警察都只会劝他息事宁人,他也只好花钱买平安了。

唉!当时要是身边有伍汉超或者刘大棒槌这样的死忠兄弟跟着,至于受那气嘛。把对落后地区的扶持优待变质成为在对其他种族不平等、不公正基础上地特权,只会让他们不断提醒自已种族地不同和优越感,挑起受到不公正待遇者的愤怒,时间越长。这种矛盾也就越突出,蜀王这样地政策,虽可保得一时平安,又怎么可能长治久安?

杨凌托着下巴悠悠叹了口气,这才发现鄢县令正直勾勾地看着他。忙点点头道:“唔,本官明白了,这事儿你虽有责任,也是此地官场地积习弊病。非你一人之过。唉,方才本官过于冲动,还请鄢大人勿要见怪,且请穿回官衣,再坐下回话”。

鄢县令拱手道:“多谢大人,卑职正要说及此次事端的起因”。

杨凌精神一振道:“哦,这次争端因何而起,你知道?”

鄢县令道:“是。此地有户人家,姓柳,开油作坊的,一日有几个都掌蛮人提了猎来的山鸡上门换油,见那人家姑娘长的俊俏就调笑了几句,咱们汉人风气严谨,自然难以接受。店老板大怒,便要赶他们出去。不欲和他们换油了。结果那几个蛮人和他对骂几句,抽刀便刺死了他。

下官惭愧。在县治上确实无所作为,可是人命关天,这事可不敢打马虎眼了,所以本县闻讯后就率着衙差去追那伙凶徒,在铜鼓岭追上了他们,拿住了三个,往县城押解途中,他们村寨的人得讯赶了来,百十号人持棱枪弯刀,气势汹汹,下官无能,只能带着衙差逃之夭夭,人就被他们劫回去了。

本县皂、壮、快三班衙役,再加上门子、禁子、轿夫一共也不过百十来人,实在难以对付这班目无王法的凶徒,本县又无驻军,下官只得行文向知州大人求救。”

知州冯见春脸上一红,微微露出不安之色。鄢县令忍了两三年的委曲,今天算是全豁出去了,官场上最忌讳当众指摘上官地不是,这个名声打出去,他今后再想在官场上混,肯扶持栽培他的人就不多了。

鄢县令也不以为意,一鼓作气地道:“知州大人要下官隐忍平息,以和为贵,盖因捕其一人,必拔寨来救,若制其一寨,则举族来援,蛮人不识王法,野性难驯,那时事情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了。是以知州大人拨了二十两银子,让下官安抚那户姓柳的人家。”

鄢县令摇头叹道:“这样做不啻于饮鸠止渴。试想当众杀人,往自已的村寨一躲就没事了,眼见此情此景,就是换了下官这样读过圣贤书的人,见到王法全无威慑,怕也要肆无忌惮、快意恩仇了。

此事之后,只怕更加助长蛮人气焰、寒了汉人民心,奈何到了这一步,蛮人之骄横早已养成,犹如龙之逆鳞,只可抚,不可拂,否则立生事端以挟官府。下官也唯有抱了一份私心,只盼在我地任内莫出乱子就好。

这户人家倒也能忍,经我好言相劝,收了银子再也不提报仇之事。谁料此事过去两个月,他们却暗暗不知从哪里约来了帮手,趁那凶手酒后离开集市,行至偏僻处时下手把他杀死。随后一把火烧了油坊,全家逃的不知去向了。

蛮族村寨赶来本县报复,事主已逃,他们便迁怒其他汉人,大肆烧杀抢掠一番扬长而去。这一来县上汉人大怒,齐曰:朝廷不为百姓作主。王法已荡然无存,我等唯有自救罢了!有人登高一呼,刹那间聚起数百人,杀奔蛮人村寨去了。

蛮人村寨遇袭,酋长敲起铜鼓,四山八岭各处村寨齐来支援,先杀退了本县的汉人,随即一鼓作气劫掠了周围数县。才酿成这场剧变!”

鄢县令苦笑道:“过度偏袒、一味纵容、司法不公,以至于目无法纪者更形嚣张,遵纪守法者官逼民反,现在闹到这个地步,谁还寻究当初事端因何而起?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只有我这个糊涂县太爷,没理。”

杨凌听罢。目光一凝道:“本官得报,都掌蛮劫珙、筠连、庆符诸县,屠长宁逾千人,火焚纳溪,庐舍千余、县之公宇。皆成灰烬,打到后来,蛮人声称汉人先袭都掌蛮,各县皆称蛮人先劫各郡县。反倒无人知道这一次叛乱起因竟在于此。你既知之甚详,为何方才一言不发?”

鄢县令无精打彩地摇摇头道:“下官一是存了少言避祸的念头,另外也是心灰意冷,这样下去,就算这次答应了都掌蛮地无理要求,把他们安抚下来,要不了几年,他们必然再次反叛。百余年来。都掌蛮时降时叛,反复无常,就是这个道理。朝廷想要长治久安,难!”

帐中众人鸦雀无声,杨凌静了半晌才徐徐问道:“若依你之见,当如何才能使其归化?”

鄢县令定定地看了杨凌一眼,这才答道:“

第一,必用武力。挫其锐气。使其归降,不敢再生对抗之心;

第二。建城垣、驻军武,以维法纪;

第三:汉蛮税赋劳役,一体平等,使其明晓朝廷法度,不生骄妄之心;

第四:现在蛮寨是蛮寨,汉居是汉居,说是杂居,实则壁垒森明,老死不相往来。应强迁移民,迫使杂居,则十年之后,便有异族通婚,最迟百年,必弥于合。

第五:都蛮土司,遣子入成都,一年一换。既为人质,又使未来的土司识汉字、习汉文,读圣贤书;

第六:蛮人愚昧落后,火耕流种,既饱且嬉,官府要资助援扶,助其建房舍,拓荒田,教耕种,使其有屋有田,安居乐业。

第七:建民学,授礼仪,使蛮人子弟皆习教化;

第八:拓商业,南北西东四方商贾往来穿梭,天下消息流通不塞,开阔视野,见识广泛,那时便是用兵驱赶,恐怕他们也不会再愿住进深山老林,甘过野人生活。”

杨凌听到头两条时,还只是颔首静听,到第三条时便急忙挥手让书记官一一记下,鄢县令的平蛮八策说完,杨凌欣然而起,越过公案,一把握住他地手连连赞道:“鄢大人,果然高才,真神人也!”

鄢县令苦笑道:“此次事端可说因本县而起,下官待罪之身,大人不喻下官为鄢大神儿便心满意知了,何敢当神人二字?”

杨凌哈哈大笑,说道:“当得,当得,君有才而不能尽其才,非君之过。这平蛮八策当然不适用于蜀地所有民族,不过都掌蛮一来最是野性难驯,历百年而丝毫不曾归化,时常骚扰地方,叛乱造反。再则都掌蛮居处不过数县,举族不过三两万人,人少地微,要用此策易如反掌,相信蜀王府就可以解决此事。此族虽小,生起事来却要调动数十万大军,耗费钱粮无数,相信朝廷也愿意接纳这个方法,一劳永逸”。

鄢县令心中欢喜,可是他眼光一闪,瞧见在场官员人人面色不愉,瞧向他的眼神都复杂莫测。不由心中一沉。

蜀王在蜀地官员中威望崇高,这今日这些话等于是当面指责蜀王施政不当,连带着把各级官员为保自已任内平安无事,以增个人政绩,坐视矛盾产生、激化,推诿搪塞的事都抖露了出来,这缸酱汤浑水没人去搅也就算了,今日自已搅和开来,今后的宦途……..

封参政清咳两声,说道:“大人,这平蛮八策其实是平蛮之后的伏蛮八策,可以容后再议。现在最难地是:世子怎么救出?叛乱如何平息?成化年间朝廷可是动用了二十多万大军,围山四年,都没有奈何得了他们呀”。

杨凌眉尖一挑,昂然道:“事在人为,总有办法可想的。不要总是昔年昔年的,先给自已心中定下一个不可逾越地目标,那还怎么可能越得过去呢?

永乐皇帝五征塞北,打得鞑靼望风而逃。‘土木堡’之变后,朝中百官连京城也不许皇上出了,结果怎么样?皇上亲征大同,结盟朵颜三卫,打得伯颜、火筛丢盔卸甲。

东瀛倭寇袭扰海疆百余年,如今还不是弹指间灰飞烟灭?天堑固然难以逾越,可是本官就不相信,这道坎儿就迈不出去了”。

他指手一挥。遥指帐外道:“七万大军,扎营连绵二十里,每人挑筐担土,这峡谷也能填平了,这险峰也能再堆出一座来。我就不信拿这帮蛮人就毫无办法了”。

了解了此次事件地详情,和当地百姓由来已久的矛盾,杨凌深觉此次剿匪平叛固然困难重重,要化解这矛盾的源头才更加困难。鄢高才的主意可能会乱上一时。但是哪怕在自已任内乱上十年,却能保得千百年平安,这才是为官为民之道。

他心中暗暗有了计较,暂把这计划搁下,正想就招抚都掌蛮可以让步地条件与众官员详细磋商一番,门外一个侍卫匆匆来报:“禀钦差大人,九丝城阿大酋长遣使来见!”

杨凌大为意外,盼了这么久。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选地倒合适,他连忙端正身姿,说道:“传他进见!”

杨凌瞥见鄢县令还穿着一身白衣,便道:“鄢大人,先换上官袍,一旁坐下”。

“是!”鄢高才答应一声,匆匆穿好官袍。回头门口坐下。旁边的官儿悄然往里边挪了挪椅子,动作虽微不可察。鄢高才却感觉得到,心中不觉一阵悲凉:“地方不靖,上官只知压我罚我,我想有番作为,上官又要阻我拦我,我这窝囊官儿只说了几句心里话,便叫你们如此嫌弃么?”

不一会儿,帅账门口腾腾腾走进两条汉子,这两人身材倒并不显得如何魁梧,只是穿着臃肿,身上挂满了零零碎碎,头发凌乱中却又梳着几条小辫,一张古铜色地脸庞,尤其显眼地是他们颈上戴着的粗大的银项圈。此地产银丰富,他们颈上的银圈看起来怕不有七八斤重。

这两个人是通汉语地,大摇大摆进了帅帐,神色狂妄,傲然四下一扫,插腰而立道:“蜀王没有来吗?”

“大胆!”两旁侍卫霍地按住刀柄,振然欲起。杨凌摆手一笑,说道:“王爷贵体隆重,怎么会来这种地方?此地是本官作主,你们的土司有何话说,同本官讲!”

两个蛮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人笑道:“王爷又如何,你们的王爷的大儿子还不是乖乖来求我们,求我们回到村寨,并且给了一堆地保证?”

另一人指着他道:“你就是那个杨砍头?听说你要和我们都掌蛮勇士作战,就凭你?借你一对翅膀也飞不上我们的九丝城“。他上下打理杨凌几眼,舛舛一笑道:“杨砍头?你一刀砍得下我阿哈贝的头吗?”

姓阿的?那应该是都掌蛮大头领的族亲了。杨凌微微一笑,说道:“本官砍人地头,只用嘴,不动刀!”

他不等那阿哈贝询问,便厉声问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朝廷有恩抚之意,本官陈兵数万,迄今秋毫无犯,便是想给你们一个机会。本官问你,世子如今可安好?阿大可愿降?尔等袭杀数县,焚毁民居官宅无数,屠杀奸淫百姓无数,可谓罪大恶极,若肯就此放下武器,交出世子,乖乖接受招抚。本官可以既往不咎,朝廷宽大之恩,莫过于此,你们不要不知自爱,辜负朝廷一番美意!”

杨凌声色俱厉,两旁官员皆骇然屏息,不敢稍动。可那两个蛮人却连眼皮也不眨,仍然大剌剌地看着他。满不在乎地道:“

你们的大王子在我们手中,谅你们也不敢为难我们的族人。杨砍头,我们大王已经下了大王旨,我们世代居住于此,这里是我们地地方。你们地人立刻退出叙州一带,从此不得干涉我们的一举一动,不得派遣官员,不得征收米粮。再拿出一万担粮食,五千头耕牛,我们便放了你们的大王子”。

杨凌神色一冷,似笑非笑地道:“知道什么叫朝廷、什么国家,什么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吗?按照你地论调,普天下的部族和各府各道,都可以把他的世代居住之地划为已有,各族各部之内的百姓再依此类推。大而划小,占地自治了?看似理直气壮,实则荒谬绝伦!”

阿哈贝脸色一狞,封参政连忙劝道:“钦差大人,蛮人不识规矩,需索无度,可以慢慢计议,慢慢计议。阿大酋长既派人来。还是有议和诚意地,可以……..”。

“封大人,下官以为,这是对叛乱之部地招抚,而不是两国之间议和,措辞当谨慎,这个根本不能让步!”鄢大神儿说着话,昂然站了起来。

他冷眼旁观。已看出叙州事了。他的前途也就算完了,这些只知欺弱悦强、粉饰太平地官儿们。是绝不会容他这个出奇冒泡、不懂‘规矩’地小小七品县安逸下去的。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一旦豁出去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窝囊了几年了,今天痛痛快快地拼他一下,也算出了心头这口恶气,没准儿得到钦差赏识,能把他带出这个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地泥河潭也说不定。

所以封参政话音刚落,这个一向谨小慎微,胆怯软弱地七品县令立即就跟吃了枪药似的跳了起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他是进士?

况且鄢高才并非全为个人前程打算,他在此地日久,深知就算今日真地委曲求全招抚了都掌蛮,他们的气焰也必然更加嚣张,从此横行不法,俨如得了朝廷的特赦令,将来必起更大的骚乱。唯有狠狠地打他一下,打疼了他,他才会服服贴贴。

可是蜀王世子在他们手中,这就是朝廷一面最大的软肋,世子远在深山密林之中,怎么可能救得出来?投鼠忌器之下,难道要一味任其勒索?

鄢县令公私两便,权衡再三,终于横下心来,此时地他神情气度与方才的模样截然不同。他大步走到那两个比他强壮威武的多的蛮人面前,凛然斥道:“

你们扣押世子,以为人质,已是大罪!烧杀抢掠,袭扰诸县,更是恶极!黄伞蟒衣,僭号称王,此为大逆!意欲分疆,裂土自据,当诛九族!如此大逆不道,十恶不赦之反贼,还不早早束手就缚,向朝廷请降请恕,居然还敢讨价还价?”

知州冯见春一听就急了,阿大酋长着蟒袍官衣,出行头顶黄罗伞盖,仿照大明天子,僭越之举形同篡逆。要知道天下间占山为王地强盗土匪不可计数,朝廷治下也不可能清理的干干净净,可是阿大黄伞蟒衣,僭号称王,这就不是任何一个皇帝能够容忍的了。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这消息要是传到京城,铁定又是数十万大军打上几年的仗,蜀地官员现在有意淡化,提及此事时常以谈笑戏谑的语气,使人不注意阿大僭越的事实,而把它当成一件猴沐衣冠的滑稽事。

现在鄢县令把它隆而重之地提了出来,又是在这样的场合,可就没有人敢再故意打马虎眼了,本来只是部族冲突,引起纠分骚乱,现在这样地罪名落在钦差耳中,性质立刻升级了。

冯见春心中焦急,又一时找不出理由搪塞,只好呵斥道:“鄢高才,钦差大人同来使议事,哪里轮得到你出面,快快给我退下!”

鄢高才胀红了脸,还未及退下,阿哈贝已仰天打个哈哈,得意洋洋地道:“你们汉人,最是没用,你们的大王子在我们手中,说的很厉害,我也不太懂,只是你们今日不答应我们大王割地赎金的要求,你们的大王子就要被杀头了”。

“不可!”众文武官员齐声惊阻。

唯有鄢高才双拳紧握,仰天大笑,笑声直振屋瓦,一时文武官员面面相觑,就连阿哈贝两个蛮人也愣住了。只有杨凌捏着下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杨凌虽不知他有什么话说,不过这种事却是听得多了,见得多了,但凡文人如此豪笑不已,必定胸有成竹,要说出一字千钧的定锤之音了,人家难得表现一回,当然得好生配合才是。

果然,只见鄢高才大笑声不绝,终于咳了两声,才半笑半喘地指着阿哈贝大声道:“你要以世子性命胁我朝廷割土赎金么?小小蛮夷,孤陋寡闻,可曾听说过大明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乎?”

众人一听:完了,鄢坏水儿这话一出,世子朱让栩不用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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