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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洪脸上的肌肉都绷紧了,狰狞地一笑道:“大人,我们以库银军舰疏通倭寇,已经是诛九族地大罪了,人还能死两遍不成?可是如果成功,那就是死里逃生。那些知情的兵不敢泄露消息地。

何况我还可以把他们调上战场借倭人的手除去隐患,至于钦差……..嘿嘿嘿……..,路遇倭寇。以身殉国,还可以封妻荫子,我们也算对得起他了”。

阮大文又没了主意,他的目光从三人脸上掠过,翟青山三人眼中都闪着凶光,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阮大文终于垂下了眼帘,轻声问道:“那……..让谁去伏击钦……..伏击化装来袭的‘倭寇’?周大人。你……..”。

真让他去面对钦差的大军。一向畏战怕死地周洪怎有那个胆量?他急忙道:“大人,我是水师提督。虽说督管着三卫陆上兵马,可要是我这个水师提督亲自出马,别人想不生疑也难”。

阮大文犹疑道:“那……..还有何人可用?”

周洪目光一闪,冷声道:“游击将军何炳文,大人看怎么样?”

“他……..?”阮大文一怔。

周洪道:“是!何炳文带兵有方,他的兵战力在福州守军中是最强地。听说他原本是北方边军地一名参将,在鸡鸣驿一战中替人背了黑祸,才贬至广西做了小小的百户,是大人慧眼识英才,将他提拔起来,迁任福建布政使时又把他也带了过来,应该是您地心腹吧?”

“呃……..此人一向沉默寡言,言语谨慎,本官发现他是个将才,这才把他带在身边”,阮大文抚了抚胡须说道。

其实阮大文自然没有那个眼光,何参将被贬至广西后,在南丹州做了一个小小的百户,有一次阮大文巡察至此,跨下的富贵马被一个猎户地狗给惊了,挣脱了马夫拉着他一通狂跑,是何参将力拦惊马将他救下来,阮大文便迁升他到布政使衙门,做了守备。

后来阮大文见他带兵有方,为人稳重,倒是个可以一用的人才,便渐渐提拔起来,他到福建时因为这里未设指挥使,军务方面他也要负责,身边缺个懂军事的人才,便将何炳文带来,现任福州游击将军。

翟青山道:“他的事我也曾耳闻过,好象被捕进京去后各部官员推卸责任人人都欲置他与死地,后来还是先帝开恩,赦了他的死罪贬至广西,要是这样他对京中大员一定没有好感,而且他是大人带出来地人,应该也是个靠得住的。况且大事已成定局后,他就是想退出咱们这条船也不可能了。”

“他的五千兵马是目下福州最精锐的部队,也唯有派他去才有把握,如果大人不放心他地为人,我可以派几个心腹督视着他,一有异动立即斩杀!”

“……..好!”阮大文终于下定了决心,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目光阴冷地道:“你不仁。莫怪我不义!杨大人,我这都是被你逼的!”

他喘了几口大气,扬声喝道:“来人,马上传游击将军何炳文来见我!”

浩浩荡荡的钦差队伍,沿着崎岖难行的山路蜿蜒南行,旌旗蔽日。前方一千名身披甲胄,持着红缨漆枪的官兵导引开路,中间一千名朴刀圆盾和弓箭、火铳手簇拥着钦差的仪仗。殿后的官兵也是刀枪如林,旗帜招展。

只是这支官军人人头缠一条白绫,就连骑马驶与中军的杨凌和参将萧横江、都司罗毅也不例外。大军到了丽水时,杨凌才得到福建战场上地准确消息,他派去的一个千人队同大股倭寇遭遇。那支倭寇是宫本浩的人,持有从明军手中缴获的三门火炮,战力不凡。

这个千人队以寡敌众,苦苦支撑。而负责自后截击的福建水师和夹击的卫所官军却以雨后山洪暴发阻碍行程的理由,迟迟没有赶到围歼地点,以致杨凌的千人队孤军奋战,一千一百二十五人全部战死沙场,无一生还。

杨凌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没有愤怒可言了,他握着内厂番子送来地密报垂泪半晌,咬着牙扯下一角衣襟系在额上。便命令大军立即启程,加速赶往福州。

噩耗在军中悄然传开了,不知何时,将士们都学着总督大人,个个头系白绫,已是全军缟素,带孝行军。

泰顺县令王和来迎接钦差,瞧见这副萧杀冷肃地气氛。他也不知军中出了甚么大事。忙战战兢兢至中军见过了杨凌,便领着大军驰往泰顺县城。

泰顺是个小县。位于浙江、福建接壤处,这里官兵常常往来经过,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人物,王和在杨凌面前只是迎来送往地一个角色,所以也不敢把钦差到此的消息声张出去。所以街市上地百姓仍然照常往来,并没有什么人惊讶围观。

杨凌见了很是满意,他经过青田时,那位县令大动干戈,三班衙役全部出动,又调集十里八乡的民壮,队伍排出三里地去,县城主要街道全部戒严,就差黄土垫道、净水泼街了。

其实钦差出巡虽是代天子巡狩,但是礼仪上还是有差别的,那位青田县令的迎接排场已经有些逾矩了,以致杨凌大怒,当场将他喝斥一番。现在这位王县令体恤民情,毫不阿谀奉承,倒令他有了几分好感。

杨凌却没想到这位王县令为了给钦差留个好印象,竟然早早地快马派人赶去沿途各县,打听好了杨凌的性情脾气这才如此安排,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他为了揣摩上司心意可谓用尽了心思。

仪仗转过路口,前方大军已通过县衙,就在这时,杨凌瞧见一条巷弄里有个破衣褴褛的妇人领着个小孩子一路狂奔,可是终究跑不住后边几个追来的汉子,被追的最快的一个一脚踢翻在地,随即几个人上前拳打脚踢,那妇人抱着头躺在地上,旁边的小孩子哭叫着,却被人一记耳光扇倒在地。

杨凌心情本来就不好,见了这模样不禁厌恶地皱了皱眉,立即勒住了缰绳。他的亲兵侍卫明白大人地意思,马上赶过去四个士兵,不一会儿就把那几个人全都带了过来。

方才远远的没有听清那小孩子哭喊的内容,这时带到近处虽然仍听不懂他说些什么,但是杨凌已听出不是本地的方言,而是说的倭语,他不禁一奇。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打她们?”

那几个村汉见是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上地将军,周围还有这么多兵,吓的脸色都有些变了,一个村汉吃吃地道:“将军大人,这妇人……..这妇人装哑子来讨饭吃,我们看她可怜就给了她些吃的。

后来听到她和小孩子说话,他娘地……..呃……..她原来是个倭人。这些狼心狗肺地东西,祸害了那么多百姓,所以我们……..”。

他说到这里已气得脸色通红,杨凌看了看那女人和孩子,面有菜色,瘦瘦弱弱,长得倒还清秀,只是脸上满是泥污。又被人打的青一块肿一块,站在那儿睁着一双惊恐地眼睛看着他。

杨凌军中有通事官,他唤来一个向那倭国妇人问话,那妇人虽然害怕,听见通事说的是本国语言。胆子倒大了些,于是战战兢兢地说出了她地情形。

原来她是属于乃美正智那一伙倭寇的眷属,这次倭寇由于在东瀛站不住脚,把家眷都带了出来。寄住在海岛上的家眷人数比倭寇的总数还要多上一倍。乃美正智一伙倭寇被歼灭后,这些老弱妇孺试图投靠其他倭寇,但是现在倭寇战事不利,存粮有限,除非能上阵作战的否则一概不要,一向好色的他们就连那些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也赶离了海岛,可见粮食的紧张。

从这妇人口中,杨凌得知利用小船和简易木筏无法东渡回到东瀛地这些海盗家眷为了不致饿死。只得顺流漂向大陆,一些人淹死在海里,侥幸上了岸的由于容貌与汉人相同,沿海难民又多,混在其中装聋装哑,虽说时常被人认出来少不得挨顿揍,可是总有几次成功能弄点吃的。

如今象乃美正智、东华鹿之介这些被全歼的倭寇越来越多,被迫上岸乞食的海盗眷属也越来越多。沿海各城县几乎都有这些倭寇遗属在到处流浪。

杨凌地厂卫显然对这些人物不太注意。杨凌若不是无意中见到这一幕,还不知道这种情形。杨凌看了看那个身材单薄的少妇和她的孩子。想起自已战死在疆场的部曲,想起一路行来听说地倭寇犯下的灭绝人性的罪行,说不出是憎恨还是其他的情绪。

他瞥了眼那个拉着孩子,手腕上乌青一块的女人一眼,叹口气道:“倭人凶残,罪大恶极,固然百死难赎,可是听她叙说的情形,流浪于我六省沿海的倭人遗属怕不有几万人了。

我汉人终究不是鞑子、不是倭寇,使不出灭绝人性的屠族手段。可是这些老弱妇孺总不成就这样任由他们这样流浪下去,百姓一旦杀了人,民风也从此堪虞”。

马蹄在地上“踏踏”地轻刨着,杨凌沉思半晌重又把目光投注到那对母子身上,她们似也感觉出杨凌是个能够决定她们生死地人,当杨凌的目光重新看向她们时,那少妇忽然扯着孩子双膝跪下,向杨凌“咚咚”地磕起头来。

她不会说汉话,可是那眼神中的乞求哀怜毕竟表达的明白,杨凌摇摇头,说道:“书记官,以总督府的名义谕令六省布政使司,迅速通令所有州府县,以及乡村的保甲地正,从即刻起但凡发现倭寇眷属,立即送官。

官府要对他们登记造册,统一管理,不得任由流浪。这些人……..要打入惰藉,永世不得读书。妇人、儿童官卖为富绅家奴,卖资充做军饷,成年男子一概发配西北,养马牧羊。”

“是!”书记官马上拿出笔墨,匆匆记下,交杨凌看过,然后用印令驿卒飞速送回总督府。那对母子则被见风使舵的王和马上送进县衙,先收容了起来。

杨凌望着她们的背影忽然有点迷惘:“这个口子一开,会不会从此奴隶交易大行其道?但是不如此,又有什么可以让各方面都接受地办法来处理这件事?”

他想起东南沿海早有海盗劫掳汉人卖往东瀛、南洋为奴,而大明地豪富之家其实也早有私下买卖外国贩来的奴隶,比如他府中那个阿德妮,想必不少江南士族大家府中都有类似地外国美女吧,他又怎么会是始作俑者?

杨凌努力说服着自已,驱散着心头隐隐的罪恶感,可是他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以前那毕竟是阴影下的交易,是地下王国的行为,而他今日一举,虽然救了许多人的性命,可是也放任了一种行为的产生。

有时候,一个念头、一种行为,很难简单的界定它是善还是恶,它所带来的,常常是两种后果交织在一起。

他摇摇头,向王和问道:“王县令,大军还有几天可以到达福州?”

王和连忙道:“大人,经过古道,大约六天内就可以到达福州地界了”。

杨凌点点头,勒马望向王和所指的方向,暗道:“不想那么多了,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我现在是要去福州杀人,但是我要是不杀人,才是天地不容,谁又能说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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