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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曾经有一头精心饲养的母苍鹰,那只鹰爪子下还没逃脱过猎物,一抓一准,但有一次逮一只老山跳的时候折了,记得山跳被猎鹰一个俯冲抓住屁股的时候没有回头,因为那样会被鹰抓瞎眼睛,它反而拖拽着爪子陷进肉里的猎鹰朝一片酸枣林钻,那只兔鹰起初不肯松开爪子,等到被蒺藜刺和枣刺扎疼,才想要放弃狡猾的山跳,但晚了,越挣扎越受伤,被针刺荆棘扎得血肉模糊,羽毛七零八落,跌落在枣林,奄奄一息,陈二狗和富贵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毙命。
熊子没见识过,兴许见到了那幅场景也只是觉得有趣,不会往深处想,他跟家族在苏北如同一方土皇帝的吴煌不一样,和“好大一棵树”在东南沿海根深蒂固的谈心更不同,熊子没有太多的眼光和精力往下看,他得使劲往前看,朝上看,否则家族到了他这一代就毁了,某种意义上来说黑瞎子正因为瞎,才最让人忌惮,但不是每一次瞎眼都能笑到最后,赵家老爷子不讲究做人留一线也从不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但起码也不会把人往死里逼,更不会逼到了死路绝境还吐口水。
但如吴煌所说熊子二十多年顺,太顺了,虽然练咏春拳吃了点苦,进了部队也肯卖命,但事业上情感上都一帆风顺,踩过比他背景深厚的纨绔,玩过漂亮气质的美人,掀翻过军区最好的侦察兵,前途一片大好,说得上前程似锦,所以吴煌谈心这些看人看事全面一些的旁观者也一直觉得这样的年轻人傲一点跋扈一点不算大错。
熊子看着陈二狗一点一点扯开绷带,有点想笑,但又笑不出来,第一次见到有人处心积虑在手臂上绑一匕首,是黔驴技穷还是放手一搏?熊子无所谓,就算陈二狗手上拿枪,近身后依然只有被放倒的份,如果给他一张复合弓,熊子兴许会头疼,拿匕首能顶屁用,扭了扭脖子,熊子准备一分钟内扭断那只持有匕首的手腕,然后打残陈二狗两条腿,废了这东北土狗一手两腿,熊子不信以后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手持匕首,只能近战。
咏春拳到了巅峰,被熊子师傅称作近身搏击天下第一,熊子没那境界,但对付陈二狗绰绰有余,狞笑着冲过去,就在熊子纳闷这厮为什么没有垂死挣扎那种暴戾反抗的时候,一手格挡住持有匕首的手臂,另一手刚想要给陈二狗脖颈重创一击,突然眼前一花,眼睛一阵刺痛,他这一失神的瞬间,局势便让人措手不及的惊人逆转,陈二狗一腿踹中他腹部,将熊子踢出去好几步,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左手从口袋拿出第二包用塑料袋包裹的面粉状物品,五指呈爪一捏,袋子便破碎,粉末在他掌心四溅,再次砸向中了阴损毒手的熊子,愤怒咆哮的熊子成了一头名副其实的黑瞎子,那是石灰,石灰进了眼睛,那种疼,痛彻心扉。
熊子一退再退,那张漂亮如桃花的女性脸孔沾满石灰,像一只被人丢进臭水沟的名贵波斯猫,尽管竭力保持它的风度,但一切光鲜黯淡褪下,只剩荒诞,暴躁,仇恨,赵鲲鹏人性中最丑陋的阴暗面一一原形毕露,如果有机会翻身,头脑一热兴许刨人祖坟、杀人全家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陈二狗没时间去感叹一个漂亮男人的脸谱另一面,匕首在他手心灵活一转,迅速瞥了眼靠在墙壁下的熊子,深呼吸一口,手中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线路,嗖,刺入熊子腹部,打定主意痛打落水狗的陈二狗左手从口袋掏出第三包石灰,右手拎起一条椅子,走上前几步,先石灰后木椅,把陷入疯癫暴怒状态的熊子砸趴下,熊子挣扎着爬向角落,双手护住腹部,窝在墙角闭着眼睛,除了怒和恨,还有面对陈二狗第一次涌出的恐惧,那条木椅把他额角砸出了淋漓鲜血,加上一脸石灰,狼狈而凄凉,原先中性容颜如一瓣娇艳桃花,变得凋零不堪,一个小动作,都会让他剧痛难忍,眼睛,头部,插有匕首的腹部,熊子甚至不知道哪里更痛,但腹部那柄匕首,仿佛在汲取他的生命,一大口一大口,吞食血液,他能清晰感受到血液流出身体带来的无力感,所以熊子很怕,第一次察觉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就像那把该死的匕首一样触手可及。
“要杀我还有个最后的机会,拔出那把匕首,运气好爬起来后还能捅死我,但你肯定也死,对你来说最好也就是我们同归于尽。”
做了这一切惊世骇俗举止的陈二狗脸上竟然平静如一滩死水,像拎一条死狗一样提着熊子的脚拖到他那张破败草席上。熊子不敢大口喘气,他爬不起来,也不想爬起来,因为每一口呼吸都是在挥霍自己的生命。陈二狗蹲下来,望着那张鲜血和石灰黏稠后的可怜脸孔,曾经这张脸上只有自负、傲慢和富家子弟特有的玩世不恭,陈二狗心眼小,比熊子更小,就跟张家寨那么小,他伸出手,狠狠甩了熊子一个耳光,第二下,第三下,最后足足扇了十次,直到熊子满嘴血迹,陈二狗颤颤微微从右边裤袋掏出一包烟,因为左边都塞满了石灰袋,石灰是让张三千从工地上捡来的,袋子是每天早上买肉包剩下的,随身携带,就等着今天,点燃一根烟,陈二狗深深吸了一口,再没有开口说话,陷入沉思,等到一根烟抽了一半,他将那半截烟放到熊子浸染鲜血的两根手指之间,沉声道:“我只是个小人物,来上海只为挣点小钱,讨个脸蛋过得去屁股大能生男娃的小媳妇,平平安安过上吃了一顿不用担心下一顿的日子,没想跟你斗,跟你玩命,我真玩不起,你说你逼我做什么?玩废打残了我,能带给你钱?还是带给你名声?你真是自作孽,该死啊。”
陈二狗没再理会一脸悲愤和绝望的熊子,从一本书堆中抽出一本《拿破仑大传》,把夹在其中的那张存折小心翼翼放入口袋,然后拿下挂在墙壁上的旱烟枪,在上海闯荡了将近一年,也就这两样身外物丢不掉。
陈二狗走到门口,又转身来到熊子身边蹲下,笑容阴沉沉地找到他口袋里手机,一把摔成粉碎,然后才跑出去房子,留下终于心如死灰的熊子,他不认为自己能爬出去喊救命,他能做的似乎就只能是等死。
王虎剩和张三千站在门口,陈二狗也不解释什么,道:“虎剩,你带着三千和解放现在就离开上海,我怕事后那犊子身后的那帮人对你们也下手,我就不跟你们一起了,要死也不能拉你们陪葬,以后张三千就交给你了。我现在得去找一下张兮兮,有事情要交代她。”
似乎早有准备的王虎剩摇头道:“要死死一块,二狗,这事情你别想一个人扛,给你烟抽的那天起就没想过要从你身上拿荣华富贵,不一起走可以,三天后在南京汇合,我那里有点关系,能让我们混碗安稳饭吃。我清晨八点在钟山鸡鸣寺等你,每隔三天去一次,只要到了南京,就可以安枕无忧,身份证暂住证之类的我都可以帮你和三千搞掂,好了,就这么说定,不废话,大家一起跑路。”
没半点婆婆妈妈的王虎剩也不给陈二狗拒绝的机会,立即带着张三千去找王解放。
出了大事情,才体现出这位小爷在关键时刻的胸有成竹。
陈二狗则跑去公寓找张兮兮。
下了出租车,跑到公寓,陈二狗祈祷那妞没发神经地一个人跑出去泡吧逛夜店,还好,运气不错,这女人依然穿着睡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玻璃茶几上堆满了模型盒子和六七艘成型的舰船,陈二狗懂点军事,知道那叫战列舰和巡洋舰,当然他当然不知道什么“俾斯麦号”战列舰或者《斯佩尔伯爵》号战列巡洋舰,虽然好奇这个承认自己肤浅花瓶的富家浪荡女为什么肯花时间在组装这模型上,但没时间也没那个yu望去了解另一个世界的女人,站在门口说道:“张兮兮,转告小夭,让她休学一年,这一年不要来上海,不要问我为什么,总之我不是在开玩笑,你要愿意,再替我跟她说声对不起,不愿意就算了。”
张兮兮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一头汗水、手里握着一杆老烟枪的男人,她第一时间竟然没觉得他疯了,于是她觉得自己疯了,然后她跳下沙发,从地上那条牛仔裤掏出一个Gucci的精致钱包,抽出一张工行的牡丹卡,丢给陈二狗,道:“密码是我那卡号的后六位,你也别问我为什么,就当我借你的,用了多少你自己记清楚,以后老老实实连本带利还给我。你要是不收下那卡,信不信我就打电话报警。到了外地你千万别用你自己的卡或者存折取钱,会被逮住的。好了,你可以给本格格滚了,该干嘛干嘛去。”
于是陈二狗继续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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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上海某栋别墅内,一个女人正在喂养一条玻璃笼子里的眼镜蛇,笼子出奇的大,那条蛇也不如一般宠物那般温顺,充满了野性和灵气,投放进笼子的不是鸡鸭或者兔子这类饵,而是一只黄鼬,这玩意也是能咬死蛇的,女人饶有兴致地欣赏两者相斗。
眼神妩媚得清澈,不腻,点到即止,恰到好处,这很考验女人的底蕴,寻常女人就算修炼一辈子也没这功力。如果一个女人在欣赏一幅水墨山水画或者凝视心爱的男人,有这种眼神,对旁观者来说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情,但她所看的却是赤裸裸的厮杀。她身后某位光头河北佬对此见怪不怪,接到一个电话后,来到她身边,脸色古怪道:“那家南京军区下属医院刚走出来一个吴煌,又躺进去一个赵鲲鹏,一个是陈富贵干的,一个是陈二狗做的,这对兄弟下手一个比一个狠。”
上海喜欢养蛇的女人也许不少,但喜欢养毒蛇并且一口气养了八条的肯定只有竹叶青。
她转身,脸上似乎有一抹不可思议,略微错愕道:“横着进医院的不是陈二狗,是赵鲲鹏?”
光头佬蒙冲笑着点点头,带着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挠了挠头,道:“如果不是那熊子的一个死党听到了风声,打电话去发现关机,察觉到不对劲赶到陈二狗那房子,找到了躺在草席上的熊子,恐怕再晚就不是送急症室而是直接送火葬场了,也算那小子倒霉,据说一照面就被陈二狗用石灰扑瞎了眼睛,然后一刀捅在腹部,这也就算了,陈二狗那家伙跑路的时候还没忘记把他手机摔碎,也没把匕首拔出来,这不等于让熊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等死吗,二狗这一手,真他娘的毒,够种。”
“蒙虫,给我拿壶酒,最好的。”
竹叶青坐到客厅的黄杨木椅子上,呢喃道:“好一个狼子野心狠手腕,当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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