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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在山道上听到风声,还在赶过来的流民,原本还想拦着马车,可是清明不要命的驾车,不管不顾,反倒是把流民吓退,没人敢拦在马前。
清明一路驾车,往京城内赶。
车内的谢原本还能勉强靠着车壁坐着,但是没一会,他紧闭的双眼,眼睫颤抖,身体发出不自觉的颤栗,脸色苍白,嘴角紧抿,仿佛痛苦至极。
没一会儿,他的额头泛起湿漉漉的汗水。
释然见状,轻移到谢对面,直接伸手搭在他的手腕上,为他把脉。
“释然大师,你可知三公子所患何病?”沈绛忍不住问道。
释然沉默。
师弟隐藏身份,潜伏在这位沈施主的身边,目的不纯,可如今他却几次三番,拼死相互,已然对沈施主动了红尘欲念。
他虽当初就不同意谢所为,却也不愿在此刻,成为那个挑破真相的人。
只见他双手合十,轻声道:“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因缘生灭法,佛说皆是空。三公子若是未与沈施主提及,便是缘分未到。施主倒也不必强求知道,毕竟一切皆是定数,亦是他的命数。”
说话间,原本双唇紧抿的谢,突然剧烈一颤,紧接着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沈绛神色大变。
可她没想到,这仅仅是个开始,谢一口接着一口,接连吐了好几口血。
沈绛抱着他的身体,望向对面的释然,哀喊道:“大师,求求您快想想办法,救他吧。”
释然立即伸手探他的鼻息,却发现谢还有微弱鼻息。
按理说他每次强行运功动武之后,都会陷入一种假死的状况,虽说这种状态危险异常,可对谢何尝不是一种自愈。
通过这种近乎死亡的状态,让他的经脉、血液,都重新回到平缓。
直到体内蛊毒与功法,再次回到彼此平衡,相互压制的状况。
可现在,他的这种世间罕见的自愈,却并未奏效。
“清明,你家公子这段时日,可还曾动武?”释然急急移到车门口,掀开帘子,问正在赶车的清明。
清明急道:“之前在欧阳泉别庄,公子一人抵挡杀手,让我们带着欧阳泉安全撤了回来。”
哪怕是一向云淡风轻如释然,当即道:“荒唐。”
“他这些年来身体本已归于平衡,只要不动武,便不会轻易被反噬。为何要频繁运功动武,他可知,这是在要他自己的命?”
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沈绛抱着怀中的人,鲜血已经将他前襟染成一片,扑鼻的血腥味,哪怕沈绛用帕子替他擦拭,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释然大师一句又一句的话,明明并非是说给沈绛听。
却犹如擂鼓惊魂,一字字砸进她的心底,她的五脏六腑。
是她贪恋他的温柔和保护。
是她,将他拖入了这些无妄之灾。
他是为了保护她,才会一次次拎起长刀,面对那些杀手。
沈绛心乱如麻,万念不止,愧疚、自责、绝望、痛苦,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心境的万分之一。若是可以,她愿代他承受这一切痛苦和反噬。
待马车入城,清明一路将车赶回故衣胡同的小院。
等谢在床上躺下,沈绛立即说:“清明,你快去请大夫,去将城中最好的大夫请过来。”
可是她吩咐完,在床边坐下,却发现清明站在原地,并未离去。
“你怎么还不去?”她几近绝望的望着他,声音中带着怨怼。
这可是他的主子,是他的三公子啊,他怎么能如此不尽心,还不赶紧去找大夫,只要去找大夫,三公子就有救了啊。
清明转头望着一旁站着的释然,终于低头道:“三姑娘,没用的。”
沈绛面色刷一下变得惨白,连一向粉嫩如樱的唇瓣,都失了血色,她愣愣道:“怎么会没用呢,生病了请大夫,怎么会没用呢。你若是怕银子不够,去朱颜阁找姚羡,要多少银子他都会给你。”
释然长叹一口气,心有不忍。
他轻声道:“沈施主,他这病发作起来,药石无医,便是世间最好的大夫都无法救治。如今唯盼着他能靠着自己熬过来。吉人自有天相,若是无果,生死轮回,亦是世间定数。”
“荒谬,荒谬。”沈绛握住他的手掌。
明明之前他还与她说话,对她笑,用刀保护她,怎么可能现在他就要死了呢。
沈绛感觉着他的脉搏,依旧还在跳跃。
释然还是上前,轻声道:“若是他能恢复到先前的假死状态,让身体内经脉、真气归于平静,不至于这样四处乱窜,使得五脏六腑受损,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沈绛坐到他的床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前。
她感觉到,随着时间一同流逝的,还有他的生命。
“程婴,求你。”她低头,埋在他的颈窝,终于眼泪如雨般,滴落在他的身上。
房中似乎有人轻声呓语,似乎在诵念经文。
沈绛却丝毫不在意,依旧陪着眼前的人。她望着他,两只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掌,不知过了多久,清明过来,请她去用膳。
沈绛仿若未闻。
而屋外的晨晖早已经到了院内,清明伸手擦了下自己的眼泪。
“公子到底如何?”晨晖低声问道。
清明摇头。
晨晖朝里面看了一眼,说道:“我们得带殿下回王府,万一殿下真的出事,王爷和王妃也能……”
见最后一面。
“你怎么能有这种念头。”清明像是要跳脚。
晨晖咬牙:“你不是也在摇头,若是殿下真的有事,你以为咱们能逃得了。”
清明再次抹掉眼角泪水:“可是三姑娘如今守着殿下,我如何将殿下带走。”
“都到了这个时候,三姑娘是否殿下身份还重要吗?”晨晖气急。
可没想到,屋内突然传来沈绛的轻呼:“大师,大师,你快来看。”
清明赶紧说:“我先去看看公子。”
说完,他不管晨晖的脸色,逃一样奔向屋内。
待他进了房内,就见释然正在床边,只见他手掌搭在谢的脉搏上,紧接着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半晌,居然松了口气道:“他已进入龟息状态,看来脉搏和真气已渐归位。”
沈绛眼角还挂着脸,却又笑了起来。
她将他的手掌,放在自己脸颊上,泪中带笑说:“我就知道,你不忍心这么对我。”
不忍心让她亲眼看到他的死亡。
她就知道。
夜半,风声渐起,大雨滂沱而至。
这般过了一夜,雨势停落,整个京城被水洗过一遍,就连第二日拂晓时的天际,都比往日格外深邃。
今日乃是早朝大起的日子,温辞安如例出门。
谁知一开门,就看见门口站着的人,她身侧摆着一把伞,衣裳上沾满了泥泞,也不知在此沾了多久,脸色苍白的如同一张白纸。
“温大人,你说过会帮我伸冤的对吧。”
沈绛看了他半晌,终于开口问道。
隔着一道院门,温辞安望着眼前这个似乎如三月柳枝还要柔软的姑娘,此刻她眼眸中迸发出一股叫决绝的神情。
皇宫门口。
应天门外的登闻鼓前,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女,在众目睽睽之下,敲响鼓。
一声声鼓锤,声音悠远,竟是要穿透一道道宫墙,去往此刻正站着满朝文武的金銮殿前。
终于看守登闻鼓的监察御史出现,望向敲鼓少女,呵道:“你是何人?”
“民女沈绛,今日前来敲鼓,为我父沈作明击鼓鸣冤。”
沈绛望向对方,声音坚定。
此刻,金銮殿上,一个身着绯衣的男子,从人群中缓缓出列,对着前方皇座之上的天威圣颜,郑重一拜,朗声道:“臣监察御史温辞安,有本奏。”
“所奏何事?”冠冕珠帘后的帝王,沉声问道。
“仰天关一战,我大晋兵败如山,五万将士血染沙场,马革裹尸。先前臣收受诉状,言明仰天关一战,实则有冤。为告慰诸将士英灵,臣不敢怠慢,辗转查证,多方收集证据,证实仰天关一战确有内幕。”
此刻殿上已骚动不已。
直到温辞安朗声说:“此案牵扯甚广,不仅涉及陕西府多位官员,更与魏王殿下有关。”
这一刻,满殿哗然。
宫墙外。
沈绛听着监察御史说:“你可知,凡擅敲登闻鼓者,杖三十。”
“民女知道。”沈绛淡然道。
谢醒来时,身边并无人,他强撑着起身,却发现枕边似乎有一样东西。待他伸手去拿,才发现竟是一封信。
待他打开,一眼认出沈绛字迹。
“三公子同鉴,见字如晤。三公子因我之顾,几次三番,引发旧疾,险害性命,我心底之痛,无以赘诉。如今已拖累公子良多,我亦无以为报。此番为父伸冤,三公子已帮我甚多,余下我定当倾力而为。只盼着今日我区区此身,能化作微薄绵力,还将士之冤情清白。”
“如今朝堂争斗,累得边关将士,令人深恶痛绝。公子虽只是推官,却有凌云之志,他日定能乘风直上,还这世间一片河清海晏。”
谢看着纸张的字迹,直到最后。
“此番前去,唯有一事,不得心安,便是三公子的身体。公子之疾,世间罕见。我从未见过,亦无从尽力。但我有一恩师,名号寒山先生。先生乃是世间高人,博闻强识,学识之渊博乃我平生所见。若是公子能寻得先生,或能求得一丝生机。如今我留下先生赠我印鉴,见此印便如见我。亦将寻找先生的线索留给公子,盼你能早日见到先生。”
清明进来时,就看见谢正捏着一张纸。
“公子,你醒了。”
见谢不说话,清明还好奇道:“公子,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这是阿绛留给我的绝笔信。”谢轻声说。
她竟是将一切都跟他交代清楚了一样。
感激他对她的帮助,祝福他的话语,甚至还有最后担心他的这番话。
可是谁允许的!!
谁允许她这么交代后事般的写信给他。
谢抬眸望着清明,居然又笑了起来,清明大骇,就听他说:“她居然主动把寻找姚寒山的线索告诉了我。因为她担心我的身体,想让我找到姚寒山,让他来救我。”
明明他那么处心积虑,想要从她身上得到线索。
可如今这线索,是她亲手,毫无怨言的奉送到他手中。
“沈绛。”谢喊着她的名字,掀开被子,就是往外走。
清明眼看着他赤脚出去,赶紧拦着:“公子,你的身体还未恢复,不能下床啊。”
“清明,她就要死了。我若是不去,她真的会死。”谢伸手拽住他的衣领,吼道:“去备车。”
清明还未转身,就见晨晖急急进来。
他弯腰道:“殿下,沈姑娘去了应天门,敲了登闻鼓。”
清明啊地一声惊呼。
本朝律法,敲登闻鼓伸冤者,一经敲鼓,帝王亲自受理。
只是为了防止升斗小民,随意敲鼓,所以但凡敲鼓者,皆要杖打三十大板。
清明瞪大眼睛:“三十板子打下去,三姑娘还有命在?”
沈绛一开始还在数着,落在自己身上的板子。可是每一板子落下,她的身体就疼到颤抖,五脏六腑仿佛都要炸裂。
疼。
那种疼到没有知觉的钝痛。
或许,她这一关压根挨不过去吧。
这样的疼,让她几欲赴死。
可是一想到父亲的冤情,想到那些枉死在边境的将士,那些终年无法归家的英灵,他们想必都在看着她。
她要去见皇上。
她将所有、所有、所有的冤情,都陈与金銮殿上。
沈绛带着这样的信念,坚持让自己不昏倒。
直到她看到一个白色身影奔袭而来,模糊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然后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程婴。”她低呼一声。
头顶之人,仿佛在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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