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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十四年三月初十,帝改选秀为礼聘。
这一年,定下能够参与选聘的氏族只有不到二十家。但是这些已经足够了,因为能够对大周天下、对明德帝产生足够影响的也就是这些氏族,其余的小族即使心内不忿也无可奈何。
这二十家大族能够被划入选聘的范围内,本身就是一种肯定与荣耀。再者,他们少了许多对手。如此,明德帝并没有得罪任何人。
层层甄选再次展开。皇后与皇帝共同殿选,一一接受女子们的拜见。
第一个进殿的女子正是那位令江心月感到威胁的王小姐。她的容颜比画中更美,操行举止也是端庄得无可挑剔,家世又是一等一的出挑。她进殿时,江心月只觉得自己的手都在缓缓地攥紧。
她偷眼去瞧皇帝的反应,却发现这人正懒懒地靠在后榻上,闭目养神。她不由地在底下踢了他一脚,道:“皇上醒醒。礼聘庄重,你不能这样懈怠。”
他惺忪地睁了睁眼,稍稍靠近了江心月说道:“夫人,一切有你就好。我能够给他们这个礼聘的机会已经是隆恩浩荡,至于怎么选,他们就管不着了。你装模作样地看看这些女子,至于留不留,我会依照她们的家世跟你说。”
“王小姐留不留?”
“不留。她的兄长刚在龙城犯下打死平民的案子,我额外开恩没有处死他。我不选王家的秀女,他们还敢说一个字么。”
江心月点头,继而笑意温婉地看向底下的王小姐。她对王氏称赞了几句“举止得体”之后,就令人拿了一只萧给她要考校她的才品。可怜的王氏旁的都十分精通,只有吹箫是没天赋的,一个曲子吹得惨淡无比漏洞百出,台上的皇后便皱着眉头,简单地吐出一个“撂”字。
所有女子的特质细节都掌握在江心月手中,人无完人,想撂一个人的牌子那还不简单?
这一日殿选,众位秀女都被一一认真地看过。然而,最终的结果令人大跌眼睛——这一年,所有的女子都被撂了牌子。皇后与皇帝挑三拣四,左右都不满意,不是嫌弃人家的容貌学识就是嫌弃生辰八字相冲。所以明德十四年的礼聘,无一人入选。
“皇上,一个人都不要?这样真的可以吗?”最后二人要回宫时,江心月忍不住问了这一句。
皇帝笑道:“这一年时局稳定,没必要刻意拉拢哪个氏族了。其实我本来就想从此废掉选秀,改为礼聘,不过是留一些余地罢了,以防止什么时候必须要纳新妃。”
后宫的女子已经够多了。他是皇帝,无法做到专一,便只能想尽办法,尽量减少江心月所受的委屈。
江心月笑着点头。
这一年以来,她一次一次压抑而难过地将别的女人亲手送上皇帝的龙床。然而她并不是很委屈——大部分的女子皇帝连碰都不碰,只是给一个“侍寝”的名头罢了。只有极为必须,皇帝才会真的去碰她们。她与皇帝一手设计着所有女子的人生,后宫近四十位嫔位中只选取其母家对大周有价值的十几位,其余人活生生地成了后宫的摆设,永远无法得到恩宠只能在自己宫里守活寡。
她知道郑昀睿在努力,努力对她做到专一。
明德十五年的春日。
这一年的节气出奇地好,春日暖融融。江心月在漪澜殿遍布紫竹的庭院内弹曲子,她每日忙碌,难得有闲暇享乐的时候。
她渐渐地喜欢上漪澜殿了。皇帝在这里宠她的方式令她害臊,却又令她沉沦不可自拔。这感觉真好,漪澜殿真是享乐的所在。
“吱呀”地一声,殿门滑开,一个小宫女推门而入。她在皇后的面前跪下,道:“打搅娘娘了。”
江心月今日的心情好,道:“不必告罪。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正是。”那宫女不急不缓地稳稳答道:“是静悦宫里的纯容华又病重了。”
江心月听着蹙起了眉头。纯容华对她来说是极重要的,江心月遂命宫人随时注意着,一切有关纯容华的事都是要紧事。她希望纯容华能够默默无闻地存在下去,可是纯容华的身子不争气,在明德十四年时一病不起,之后一直靠大补的药剂吊着。
今日怎么又病重了呢?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对江心月是万万不利的。江心月微微一叹,命摆驾静悦宫。
纯容华在两年前迁居至静悦宫,这也是江心月的意思。默默无闻,自然是要找个僻静地儿静养了。
静悦宫里果然僻静。这个宫殿距离乾清宫、凤昭宫较远,其内除了纯容华便只有一个数年前就失宠的贵人。皇帝很多年没有踏足这个宫殿,只是每月命人将静柔公主抱到乾清宫里去看一次。这个宫殿无疑是东西十二宫内最冷清的一个,两个宫妃在此地如被人遗忘一般地生存着。
不过如今的后宫,冷清的地儿多了去。大半的嫔妃彻底失宠,连年不见君颜,这静悦宫好歹还有个公主能让皇帝挂心呢。
江心月踏进此地时,正看到一只白色的小猫在她的眼前“嗖”地一下窜过去,转眼跑出了宫门不见踪影。纯容华的掌事宫女诚惶诚恐地上来行礼,静悦宫已经许久没有人来了,今日来了人,却是最为尊贵的皇后娘娘。
江心月淡淡点头,问那宫女:“纯容华还喜欢侍弄花草和猫狗?”
“是呢娘娘。”宫女回话道:“应娘娘的旨意,纯小主喜欢什么,就给小主送什么。小主养了几只白猫和一群鸽子,这正院小园子里的红玫和君子兰也都是小主亲自侍弄的。”
江心月赞许地看她一眼,一边往大殿那儿走着,一边道:“你很好。纯容华寂寞孤苦,养这些东西全当时散心。”
玉红在江心月的身侧扶着,赔笑道:“娘娘宽厚,对宫内所有的嫔妃都照应有加,对纯小主更是照顾。娘娘对内务府最为严厉,不许他们苛待哪个嫔妃,逢年过节还命奴婢们去各个宫探看,怕谁缺了衣食什么的……”
玉红的奉承,江心月并没有在意。她待嫔妃们好是因为她心善,那些女子已经被皇帝负了终生,对她又没什么威胁,让她们活得好一点有何不可呢?可是纯容华就不一样了。自纯容华患病,她每月往静悦宫赏赐的补药和珍物多不胜数,她只知道,澹台瑶仪此人绝不能早早地死去。
然而她终是感觉有心无力。当她推开殿门时,便看到了一个形容枯槁的女子,那女子无神地趴在炕上的小几上,四周有几个宫女拿着湿热的巾子给她擦脸擦手。
江心月吃了一惊,责问跟进来的掌事宫女道:“你怎么伺候纯容华的!几日前还病情稳定,今日怎么成了这样子!”
那宫女跪下告罪,道:“小主的病发的凶猛,太医院的大人们来了好几趟,山参也没少炖,可还是……”
江心月皱着眉头令她退下,同时令殿内伺候的人都退下。澹台瑶仪缓慢地抬起头来看她,也不挣扎着行礼,只道一句:“你来了。”
江心月在她的身侧坐下,有几分怜悯地道:“不是说过了吗,你要活着。”
“呵。”澹台瑶仪幽幽地开口,道:“你是为了你自己才要我活着,不过我也知道你心善,我曾经做过错事,你今日还能怜悯我……我也想活着,澹台家至少还需要我。可是你看……我都这个样子了。”
江心月不顾她的形容一手抓了她枯瘦的手指,道:“你这次的病情加重,到底是怎么了?”
突然地,澹台瑶仪一双无神的双目凝聚起来,她盯着江心月道:“我是忧思过度。你知道的,我的这个病本来就是心里引起的,当年上官氏几次逼迫我,逼迫我牺牲静柔来对付你,我又怕又怒,急火攻心,几年下来身子就给拖垮了。而这一次……这一次,我又犯了心急。”
她说着声色几近哀求:“皇后娘娘,您要帮帮我,我父亲出事了,他贪赃,贪了很多。皇上这一年都在‘行廉洁之风’,对贪罪最为严厉,我父亲他,他正巧撞上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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