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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江心月疲累地支撑着沉重的头冠出现在金銮殿上时,皇帝已经从龙椅上站起了身。发髻上十六枝大拉翅凤钗上凤首衔东珠,三寸长的流苏垂至她雪白的颈上,只有凉而滑的感觉。凤冠很重,凤袍也很重,身后大红的后裾委地至一丈长短,被两名姑姑捧着。她一步一步地踏着脚下柔软的红毯,今日的装束上就连锦履都是充满了重量的,抬脚之间都要用力。她的浑身上下都承受着重压,但是她明白,这些压力只是一个开始。
面前的男人站在高高的御座前,他也是一身最为庄重尊贵的龙袍,龙威赫赫,俊朗无双。然而一刹那间,他突然从龙椅上走下来,走下来。他走到大红台阶的下方,朝着她遥遥地伸出手来。
这个场景何其熟悉。那些时候,他总是喜欢在启祥宫里等着,他总会站在莜月殿的殿门前,迎着从南至北的日光站立着,朝她伸出手。
而这一次……这一次……
金銮殿东西两侧的阁门是敞开的,所以那些明朗的日光依旧从外而入,照在了皇帝的面额上。他一直伸着手,微笑地伸着手等待她。
这一次她是他的嫡妻了,而不是妃妾。她是他名正言顺的正统的妻。突然之间江心月做出了决定——
因为这个出现在她生命中的阳光下的男子,她可以冲破那些固执,与他一同走下去了。
遥远的记忆中有无限的哀伤,那是她错误的十多年里的伤害,然而这一切都能够放下了。她还有将来,还有无限的可能。
将来是什么样的呢?她不知道,但她明白那是母仪天下的将来。那是一个沉重的担子,但,或许在这个专情男人的支持下,一切沉重都会不再沉重。
她尽力挺直了上身,支撑起凤冠的沉重,一步一步地朝那个男人走去。
其实,封后大典时皇帝不需要起身相迎,只需坐在龙驾上等待即可。能够让帝王步下台阶相迎的皇后,整个大周也只有高祖皇帝的长孙皇后了。
金銮殿两侧的文武百官均楞楞地看着眼前的皇后江氏。他们终于明白这个女子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了。明德帝曾经与三位女子一同站在这里,然而这一次不一样了。帝王眸中的缱绻与深情定定地盯在皇后江氏的身上,这个冷漠的王,终于还是动情了啊。
越来越近。终于,江心月的掌心内传来熟悉而缱绻的温暖,是郑昀睿握住了她的手。手上的力道越来越紧,她抬头撞上他的眸子,只看到他孩子般地一笑:
“我终于得到你了啊。”
她委实不客气地将他的手往自己身侧狠狠一拉,也笑道:“我也得到你了!”
原来真心的喜欢会让人变得霸道。不知不觉中,郑昀睿在江心月眼里已经成了旁人不可染指的珍宝。她得到了他!他是她一个人的!
他执着她的手站到了高台上。帝后二人的身形相合,皇后容色艳丽无双、端庄大气,皇帝长身玉立、俊朗明媚。一红一黄的身影交织,仿佛有无数的光泽从二人身上升腾而起。
堂下的满朝文武纷纷跪地,山呼万岁、千岁。那声音当真地动山摇,因为大殿外头还有数千的大小官员,这样淹没如潮的声音之中凸显的是明德朝第四位皇后、明德帝一生挚爱江氏的尊荣。
朝见的这一环节完成了。皇帝看到江心月被凤冠压得脖子都直不起来,不禁心疼道:“很重吧?”
“太重了!”江心月稍稍晃了晃脖子,却没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抬手去捏揉。皇帝思忖了一会,道:“我有个办法,来,你把头磕在我肩膀上吧。”
江心月有些迟疑:“皇上,那样子……太不庄重了。”
“管那些做什么!”皇帝笑道,一边动了动自己的右肩膀,示意江心月靠上去。
江心月想了想,最终抵不过头上的重量靠上去了。面前的臣子们立刻对这二人射出惊讶不已的目光,皇帝却颇享受地道:
“这样真好。我们紧紧地挨着,真好。谁敢说我们今天的样子不好看,我定饶不了他。”
江心月“扑哧”一声笑了:“恩。我们这个样子最好看。”
她此时此刻只觉得是郑昀睿在帮她承担重量。这种有支撑不孤单的感觉,真好。
原来两个人一起走是这么好的事啊。
之后焚香、叩拜先祖、祭祀天地,种种的仪制一直持续到黄昏。其中大宴本应设在交泰殿,但交泰殿在数十日前焚毁,想要重建完成至少是几月之后了。结果在皇帝的旨意下,晚间的大宴竟然设在了太和殿——便是别称“金銮殿”的皇帝早朝的大殿,也是整个宫内最尊荣的举世无双的场所。
用膳毕后,朝臣们告退,江心月小声嘟囔着“终于结束了”。然皇帝却在侧偷着捏捏她俏挺的小鼻子,笑道:
“还没完呢。”
江心月吓了一跳:“还有什么礼制啊?我的脖子真的要断了!”
她朝四周一望,果然执礼的礼官都没有退下。从人群中走出一个身着喜服的嬷嬷,她至江心月身侧,谦恭道:“娘娘,请随奴婢至暖阁更衣。之后的礼制是最重要的,是您与皇上的洞房合苞之礼。”
江心月惊骇异常。她转向身侧的皇帝,怔怔地道:“臣妾是继后……”
的确,无论是皇家还是普通的人家,继夫人都是无需行洞房合苞之礼的。但是在百姓间,即便是迎娶小妾也会简略地行一下洞房礼仪,夫妻二人拜天地、拜高堂,最后送入洞房,是人世间最美好不过的事。自然原配嫡妻的礼制会比侧室更为繁琐庄重,但是侧室若被升为正室,这个礼制是无需再重复一遍的。
可是最悲哀的是,在皇家,作为侧室的妃妾们根本无法拥有这样的美好。她们人生中最重大的洞房之日,便是被两个大力内监卷在锦被中扛着,如货物一般地运送到皇帝的龙榻上。
皇帝突地双臂张开,狠狠地往前一抱将身侧的女子环在了身前。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垂上,喃喃地道:“我要给你最好的。只有你是我的妻,其余都不是,原配上官氏也不是。”
反正现在没有成百上千的臣子在眼前,抱就好好地抱吧!他都等不及了。
几个礼官想上前制止,但均被明德帝给瞪回去了。
其实,洞房合苞之礼是人生中最重要的礼仪。作为继后,封后大典的整整一日里礼制繁复、庄严、尊贵,且要接受百官朝贺,第二日还会接受众妃与众命妇的拜见。然而这一切所谓的尊贵,都及不上一个洞房之力来得实在!
再尊荣又有何用呢?真正幸福的女子一生所求怎会是地位与权势?只有夫君的情爱才是女子能够得到的最美好的珍宝。
江心月在又惊又喜的怔忡中,乖乖被几个嬷嬷带进了后头的暖阁。出现在她面前的是——果然,是一副大红的喜帕,还有一道红绸所制称的“红线”。她楞楞地傻笑着,由几个嬷嬷为她盖上喜帕,在腰间系上红线。眼前的视线被完全遮挡住,手臂上便有人扶住了她。那个人凑近了她的耳边,小声道:“夫人——”
“菊香?怎么是你!”江心月惊异。封后大典太过庄严,所有服侍江心月的宫女内监全是宫内最有资历、有头脸的人,菊香年轻,还轮不上的。
菊香在她耳侧笑道:“按着民间的规矩,只有贴身的丫鬟才能送新娘子进洞房,不是吗,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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